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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猎场稍作包扎,勉强止住鲜血的商从谨被一架马车运回了皇宫,接到太后的兴庆宫救治。御医一个个排着队进了兴庆宫,各种千年罕见的药材被翻出来,浓郁的药味几乎传到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聂侍卫闻讯赶来,殿下临行前说不需要自己,这才在猎场外等候凯旋,没想到等来了这个消息!
他帮不上什么忙,喂药自有宫女,瞧病还有御医,只好守在商从谨身边,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被药液一遍遍清洁。
商从谨始终没有醒过,发着高烧,偶尔会念念有词,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单,指头都掰不开,在紧张地说着什么。聂侍卫担忧地凑过去,低头想听听他说的内容,只是声音细微,分辨不出。
屏息再听,当他终于明白殿下在念叨什么的时候,忍不住答了一句:“您放心,圣上没有怪罪叶大小姐。”
就是这番回答,让商从谨彻底放松下来,昏睡过去,三日未醒。
回宫在殿前汇报时皇帝明显动了怒,多亏英嘉公主一旁求情,于是叶央保全了自己,行礼退下时没忍住又咳了半口血,才知道内伤比想象中的严重许多。
受伤已经成了习惯,她记得当时只不过被黑熊的巨掌轻轻碰了一下,就感觉一把大锤敲上了心口。在府中休养了三天,叶央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黑熊差点就把她的小臂咬碎了,幸亏那对熊牙咬合时没有洞穿骨头,而是穿过了皮肉。
连她都伤至如此,不难想象商从谨会是什么情况。宫里的消息传不出来,以叶央的身份很难打听到,大嫂倒是在后宫有些交好的,可惜因为怀了身子,不方便走动,她现在连商从谨醒过来没有都不知道。
大雪断断续续地下着,三天里一直没有晴的时候。叶央裹着狐裘,坐在屋檐下看院中的雪景,挂在墙上的箭垛子被雪花一点点埋起来,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想看看那个箭垛子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看不见。
“娘子,您怎的还不回房?”云枝从屋里冲出来,把她露在外面的手塞进银色狐裘里,本来叶央只说在外面坐一小会儿,可一个没看住,竟然坐了这么久,连手都冰了!
叶大小姐身体向来很好,天气再寒手脚也不会冷,如今却僵得像个死人,连带笼在狐裘里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陈娘,我在干活儿,你不会看着些娘子么!”云枝把叶央的手捂了又捂,只觉得自己像捧着块寒冰,又呼唤院子里的另一个活人。
陈娘从梢间出来,怯生生道:“我刚刚劝了,娘子不听。”
叶央的确没心情听,阖上眼皮装死,虚弱的样子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陈娘是见过她在123言情城率兵时意气风发样子的,那会儿叶将军没有银甲红披风,可笑容明朗,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让陈娘好生羡慕,有时偷着去城郊看叶将军练兵,那等英姿,连她一个女子都看呆了。
可现在,哪怕叶央不虚弱苍白,也和在西疆有很大不同。
陈娘把她看了又看,总算想到了哪里不一样——身边少了个人,那位凶煞戾气的怀王殿下!
一直以来,商从谨都是沉默着跟在叶央身后的,不管练兵还是闲谈,叶央身旁总少不了他的影子,明明是个王爷,却不显山露水,像个和气的邻家兄长——看背影很和气。他在的时候众人习以为常,一旦离开,陈娘觉得,叶央的身边空了一块。
那里的确应该有个人在。
院落中地面洁白,哪怕天天扫雪,此刻又积了一层。叶央余光扫过空荡荡的身侧,心里想的,同样是缺了什么。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他在的时候没有察觉什么,一旦离开了,才会显得格外失落?叶央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从前对于商从谨的种种付出,只有四个字能形容。
理所应当。
年少时从123言情城折返回京,他搭了把手,把她送回去;而后数年长大,一匹快马离京去守卫西疆,没过多久,他也跟着来了。
是不是商从谨从来不需要回报,所以她才会顺理成章地享受了这一切?
叶央突然反应过来,在这里论身份,大祁的嫡出皇子终究是比友邦公主高一分的,可她当时居然没有想着去拉商从谨一把!相熟甚久,她早已忘了那个人是王爷,只把他当同袍,当战友一般看待。
仿佛潜意识里认定,他是不需要旁人操心的。
图什么,他图什么!明明出身天潢贵胄,为什么要和自己出生入死!为什么要陪着自己在西疆受那吃不饱穿不暖的苦!
“对不起……”喃喃着开口,不光是叶央的身旁空了一块,她心里也缺了个口子。一片雪花被风卷着落在脸上,久未融化,她哆嗦一下,刹那间从恍惚中惊醒,“不行,我要去找他。”
掀开身上披着的狐裘站起来,叶央走快了便会不稳,气力大打折扣,陈娘和云枝两个把人拉住,只阻了她片刻,复而被甩开。
“哟哟哟,这是要去哪里?”叶二郎顶着风雪从院外进来,在地上踩出一串脚印,一只手就把叶央按回了躺椅上,“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要回军营?”
叶央抬眼,本想反抗,动了两下发现连他的钳制都挣不脱,摇头道:“不回军营,我要闯宫门。”
“闯你个头!”叶二郎一指头戳在她额头,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在屋里养着,哪儿都不许去。怀王那边我再费心打听打听,现在没有坏消息传出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不,我要见他。”叶央心意坚决,眼神空荡荡的哪里都没看,显然在钻牛角尖,“不能再忽视他了……”
一旦犟起来就绝不听劝,叶二郎拿她无法,连拖带拽把人扯进了屋子,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人按在了椅子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这个门,家里该怎么办!”
是啊,家里该怎么办。
京城不是西疆,一举一动都有规矩限制,她能以什么身份去兴庆宫?外臣?贵眷?无论哪种都缺乏说服力。
挣动间叶央右臂上的绷带松脱,一丝血迹沁了出来,皮肉伤她是不在意的,陈娘瞧着害怕,另取来伤药白布帮忙包扎,叶央沉不住气,因为心里惦记着人,几次还想站起来。
叶二郎有意说些旁的给她分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商从谨虽然受的是外伤,可流血不少,到今天还没醒来,他不想用没有意义的话去敷衍叶央,在她包扎伤口时去隔间避了片刻,出来后笑道:“你从西疆带回来的丫鬟省得不错,正好我没娶媳妇呢,不若送了我罢。”
“二少爷,陈娘是不给人做妾的。”语音坚决,陈娘在收拾完药瓶后略略低头行礼,直接拒了回去,“我并非贱籍。”
叶二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悻悻地把目光落在云枝身上,云枝立刻摇头道:“我也不给人做妾。”
是,她原来的确动过大少爷的心思,可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云枝早就被娘子点醒了,一心一意地等着得了自由身去过好日子,叶央还说神策军中有几位相当有潜力的火长,打算让她选一个称心意的呢!
接连被妹妹身边的两个丫鬟一口回绝,叶二郎脸上挂不住,恶声恶气道:“我这个人很坏的!非常严肃地告诉你们俩,我坏起来谁都拦不住,你家娘子也护不了你们,强抢民女都是小事儿!”
云枝和陈娘相当大无畏,对视一眼,抿嘴笑了笑。
叶央终于有了点反应,斜了二哥一下,说:“……连个坏人都装不像,别逗她们了。”
“我原先可是京中闻名的纨绔!”叶二郎对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很是骄傲,一扬下巴。陈娘他不了解,云枝却是知道的,之前多乖巧的一个丫头,跟了他妹妹没几天,整个人变了个样子。
叶央的言传身教极其有效,女红之类好歹是个混饭吃的手艺,至于什么“三从”之类的教条,她自己都做不到万事听从别人,唯一坚信的便是足够强大,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被二哥一分神,她很快从执念里挣脱出来。哪怕再担心商从谨,贸然去探望也不行。只可惜在西疆时,结束了对库支的第三战,他能守在帐篷外面等候叶央醒来,轮到她,却只能远远地担忧。
叶二郎又坐了一阵,一个时辰后告辞,说礼部还有些事情要忙,胡人的使团烦得很,让他不得清闲。叶央不便起身,就让云枝送他出门。
可惜叶二郎完全不想跟拂了自己面子的丫鬟一道走——哪怕她当时假意答应,二公子的自尊心都不会受挫至此,干脆自己离开了,还仔细地将院门关好。
整装待发,叶二郎一转身,却撞上了一双老大的绿眼睛!
“哎呦!”完全没想到身后有个人,他吓了一跳,“……英,英嘉公主?”
以他的官职,还没资格在公主面前凑个脸熟,但面前这人穿着斗篷,胡服的领口袖口还镶了兽毛,眼瞳是碧绿色的,一看便不是中原人的长相。
“叶……”英嘉歪头打量着他,长得和叶央很像,但的确是个男人,又问道,“我找叶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就在这院子里。”有美人和自己答话,叶二郎很是高兴,谁料英嘉公主一听完,立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居然一次回头都没有!
怎么能这样!两兄妹明明长得差不多,凭什么美人一个个都扑到他妹妹那儿去了,连看都不看他半眼!
“公主留步!”叶二郎急忙拦住她,“舍妹正在休养,由在下为公主引路,如何?”
“我这不是找到地方了么!”英嘉公主奇怪地打量着他,这人一直啰啰嗦嗦地搭话,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自己去便是。”
说完踏入院门,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新的脚印。
“那我在门口瞧着公主,若您找不到地方,再折回来问在下。”叶二郎抖抖衣衫,还好今天穿的不是那身官袍,他大哥穿紫,妹妹着红,就自己一个人的官袍是难看的绿色!锦衣绫罗的叶二郎还是很有贵公子的气质,可惜没有折扇衬托风骨,也没有纸伞来给美人遮雪。
英嘉公主狐疑地回头看着他,直到被屋里的云枝发现才领了进去,叶二郎依旧站在院外。
进屋前她又瞧了一眼,果然还在等着!
听闻汉地男子心细如发很会照顾人,似乎传言不假?
屋内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叶二郎知道她们已经见面,拍怕肩头的雪,离开了。
云枝刚端来了一碗热羊奶看着叶央喝下去,冷不丁又来了个公主,她还没接待过如此尊贵的客人,一时不知该上什么饮品。
英嘉公主一摆手,随意道:“什么都行,除了羊奶——我在家里早就喝腻了。”每年北疆胡人和大祁的交易里,他们用兽皮良驹换的不止有粮食,还有一担担的茶叶。
于是云枝跑去定国公夫人那里,要来了最好的茶叶,香气四溢地沏了一壶。
“英嘉自己来的?怎么不差人通报一声?”叶央没怎么梳洗,头发还懒散地披着,又让陈娘去准备点心。
“都这么熟了,还通报什么,你们大祁的规矩真多。”英嘉坐在她旁边,左右打量着正屋的摆设,“你伤势如何?”
她们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就像公主说的,双方相当熟悉,知晓对方作战时的思维模式,出招时率先攻击的地方,还有那一丁点不易察觉的漏洞。其实英嘉是偷着从使馆跑出来的,未惊动任何人,一路打听到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然后……很干脆地翻了墙头。
她出行时不爱带着手下,自己一个人上路寂寥,却很轻松。带兵久了,英嘉和叶央都有一个毛病,不管身旁跟着多少人,总像老母鸡护着崽子一样,时刻操心这群人的吃穿身体,确保他们每时每刻都能保证状态,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叶央深以为然,所以同样不喜前呼后拥。
“公主身体可好?”两位女将军凑在一起,开了话匣子也少不了嘘寒问暖,关心身体,叶央胃口不太好,没碰那一叠酥皮豆沙点心,勉强笑了一下。
英嘉看她的脸色,回道:“我比你好。对了……怀王伤势虽重,但已经醒来,恐怕过两日便能行走,我帮你打听的。”
她找机会入宫面圣,先说了猎场遇险多亏叶央冒死相救,又顺便关心了几句商从谨,才顺利知道了最新的消息。商从谨今天早上睁开了眼睛,能断断续续的说些话,只是没过多久便又睡去。
英嘉公主没打听到的是,他苏醒后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我在哪里”,而是“阿央还是将军吗”。
叶央为了保住这个官职,为了荣耀门楣付出一切,绝对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受到牵连!打一场仗,整个西疆的物资都被抽干了,有时军粮耽搁在路上运不到123言情城,她就跟战士们一起饿着,或者进山打猎,在大部分时间里,堂堂一个统帅吃的还不如小兵,只因为她说自己无须值岗,所以饿几顿也没什么。
千万不能出差池,更不能因为他的缘故出差池!
已经醒来了?
叶央脸上登时有了血色,长长的舒了口气,觉得心头那座山被挪了开来。既然能醒来便好,接下来该吃药吃药,该调养调养,宫里的东西总比国公府的好,她就不再送什么名贵药材了。
“多谢公主!”
这句感谢让传消息出来的人很不满意,板起脸道:“都说好了,叫我英嘉。”
叶央笑了笑,心间无事,内伤也好了许多。不过商从谨的恢复只是开始,并非意味着一切的结束。她不想再这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另一个人的付出,又不能直接告诉怀王,让他在京城安生呆着享福。
不仅对自己,商从谨对神策军也极其重要。若没有他的火药研究,以大祁现在的实力,对付库支占不了什么便宜。
如果说,用别的方式回报呢?
念头一闪而过,被叶央狠狠压在心底。定城的血海深仇未报,她没时间考虑别的。收回定城,驱逐库支……她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也无意挣脱,去过清闲大小姐的日子。
领兵布阵,行军打仗,女将军们的话题始终离不开这个。叶央询问了一些关于设置陷阱的技巧,英嘉公主如实相告毫不隐瞒,她赶紧唤人取来笔墨一一记录,心里想着若是商从谨看了,定然更有收获,在此基础上改进一番,不是不可能。
如此又过了两日,叶央身体好得很快,决定回军校看看。英嘉公主同样好奇,非要随她同去,还带了一队比试时输给神策的胡人士兵,打算吸取些经验。阿喏自然也来了,不服气地想找叶央挑战,被公主拍了回去。
神策军中患了伤寒的人已经好起来,不再有人病倒,只剩三五个还在咳嗽。叶央充作导游,引英嘉在军校中转了一圈。房屋没什么机密之处,她的法宝是训练模式和火药武器。
英嘉公主看着整齐划一操练起来的战士,叹道:“你这个法子好是好,可惜我们胡地没有那许多战士,大家又要牧马,又要训练,水平跟不上的。”
“大祁的将士目前亦是半农半兵,只我神策军能匀出这些吃闲饭的家伙。”嘴上说着手下都是吃闲饭的,叶央神情却骄傲得很,以这八千人的水平,完全能够消灭两万敌军,“种地牧马时亦可练习,权看方式罢了。垦荒时还能考校战士们的体力。”
哪怕每天帮太仆寺管管马,都可以训练出几个身手灵活的家伙。
一行人在军校里转了一圈,提及由来,叶央笑道:“起初我在123言情城戍守时尚无封衔,带着手下不知该干什么,又不好闲着,才找了些事情让他们忙起来。军校亦以此命名,那是我打下的第一个胜仗,值得纪念。至于现在,大祁三军也有军校,算是大家一起为我庆祝了。”
英嘉公主领兵已久却没打过仗,故而听得很仔细,素和炤前来汇报军中事务,略一打断,让她立刻蹙眉,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全天下就这么两位女将军,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容易么!
等她回了家,也只能每月和叶央通信了。
素和炤未患病,却是说一句咳嗽几声,叶央让他找大夫开个方子服用,被他推辞了,说每月多分些炭火下来,把他的屋子烧得暖和些便好。
“不就是咳嗽吗,阿喏也会治病。”英嘉公主单手托着下巴,碧色猫眼扫过了过去,“阿喏,去给叶将军的幕僚看看。你们神策可真奇怪,主帅英姿不凡,幕僚比女人还好看。”
“怎敢劳烦公主。”素和炤被人高马大的阿喏吓得后退几步,仿佛对方伸出的那一只巨掌不是把脉,而是要掐死他一般,额上冷汗都流了下来。旁人不清楚,他素和炤可是见过那位将军杀敌时的气概!
阿喏不太懂汉话,也只听公主一个人的吩咐,他得以跟随使团前来大祁,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有个草原上的巫医做师父,学了七八分本领。一只手抓在了素和炤的腕子上,阿喏的眉头顿时深深拧了起来,“……有毒?”
“什么有毒没毒的。”素和炤甩开手腕,向叶央抱拳道,“将军,我去干活儿了。”
他做幕僚这么久,从来没见有勤快的时候。叶央觉得纳闷,听见阿喏的话更是不解。
“回公主,此人身中寒毒,才比常人畏冷,我没有仔细检查,但错不了。”阿喏笃定道,“毒性霸道,从前被人压制住,因为这些日子天气转寒,才有复发了。”
室内刹那间寂静,叶央眼眸似电,刺向素和炤,“你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