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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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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困惑聪慧依凡巧释梦语心结】●═══════════●

    依凡回到殷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给手机充上电后她看了看表,发现已是凌晨四点半。天马上就要亮了,不过离姑奶奶起床倒是还有一阵子。依凡本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然而上床之后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惦记大姐是一方面,真正无法让她入梦的却是廖泊舟那段血淋淋的恋爱史。

    从离开廖泊舟的公寓到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她的心情没有一分钟是平静的。廖泊舟和席心的故事令她的内心世界喧嚣不已,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开始她只觉得混乱,然而此刻当她躺在床上细细聆听,才渐渐发觉,原来那些声音都是为廖泊舟说话的。

    “想不到他看似强大的外表下,藏着的竟然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他的内心热情而又真诚,只不过他把自己的热情和真诚用冷漠包装起来了!”

    “你不觉得他很帅吗?不仅帅,还很性感。对,性感,非常的性感!你就承认他很性感吧,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什么?他总是跟有钱的女人鬼混,太风流?那又怎么了?他跟那些有钱的女人在一起又不是为了利益,他从未想过要从那些女人身上捞取什么好处。他患上了绝症,正规的医院都说治不了了,他只好给自己找了个偏方。他错把那些女人当做了治病的良药,他通过她们发泄仇恨,展开报复,并通过她们实现自我折磨,他以为这样他的病就会痊愈的。他这不是风流,他只是在绝望中给自己寻找一丝希望而已。尽管他用错了方法,结果也很糟,但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他的品行有问题!”

    “说他很毒舌吗?有一句叫“刀子嘴豆腐心”的俗话,还有一个叫“口蜜腹剑”的成语,都是怎么来的?仅凭一个人说了什么而去判定心地的话是会犯下致命的错误的!”

    “他挺像一个江湖侠客的,看上去放浪形骸,风流不羁,实际上却是忠肝义胆,古道热肠。虽于江湖风浪中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却从不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其实,这种将伤口藏起来,在没人的时候才偷偷舔舐的男人真的挺让人心疼的!有谁真正了解他的痛苦呢?”

    “经历过严重的创伤却不改本真,这样的男人真让人着迷!阅历这东西怎么说呢?有好有坏吧!没什么阅历的男人绝不会有他那样高超的吻技,话说他的吻真的是……天啊,这个男人让人无法不思慕,不迷恋。”

    ……...

    这些声音虽然吵闹,却如出一辙。在这些吵吵闹闹的声音中,依凡不禁细细地回想起跟廖泊舟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可避免地,她又想到了他的拥抱和亲吻。不管那些拥抱和亲吻是怎么发生的,又是为什么发生的,总之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她不可能当做从未发生过。

    拥抱了,于是不由自主地亲近了。亲吻了,于是自然而然贴心了。他的气息已于不知不觉间融入了她的血液和骨髓,并弥漫了她的全部灵魂。念及这些,依凡更加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躺倒六点钟,便再也躺不住了,于是只好起床洗漱。

    由于在医院工作时经常值夜班,一个通宵不睡对依凡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影响,加上依凡特别擅长掩饰内心的情绪,所以早上姑奶奶见到她时并未发觉有任何的异常。老太太像往常一样,跟依凡很随意地聊天说话。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老太太说道。

    “好梦还是噩梦?”依凡问。

    “是好梦也是噩梦。”老太太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哪有这样的梦?”

    “说好梦是因为我在梦里见到他了!要知道,我已经有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

    “那又为什么说是噩梦呢?”依凡又问。

    “因为在梦里他再次离开了我!这可真让人伤心!”老人家颇为伤感地说。

    “在梦里离开或是不离开,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终究是梦,是梦就会醒。一旦醒了,好梦只是空欢喜,噩梦也不过虚惊一场。您老人家又何必为一个梦如此伤神呢?”

    “丫头,这个梦和我从前做过的梦都不一样,它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无法把它当做一场梦。我觉得大概是他在那边太寂寞太孤单了,所以才托梦来告诉我他的心里话!”

    “那在梦里他都跟您说了些什么话?”

    “他站在一棵树下,俊逸潇洒,但神情落寞。在梦里,他是活生生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故去的人。而我也还是年轻的时候,有着少女一般的身段和样貌。我好像正在跟他约会似的,心砰砰的跳。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一个石冢前,并轻诵起一首词来。”

    “什么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是元好问的《雁丘词》?”

    “正是!”

    “我问他为什么要读这首词?他凝视着眼前的石冢幽幽地说道:一双雁的贞烈感动了一个词人,一个词人的感慨问住了我们所有人。那时候词人走到了并州。在路上,他遇到一个打雁的人。那人说:‘我今早捕到一只雁,已把它打死。另一只本已逃出罗网,竟悲鸣不肯去,后来撞到地上自杀了。’于是,他又想起了,在那个荷塘,那个老人对他说的故事。大名那个地方有一对相爱的男女,彼此有了很深的感情,却不为双方的家庭认同,百般哀求无效,就一起失踪了。家人以为他们私奔,请官府代为寻找,却杳无音讯。就在不久前,有采莲踏藕的人,在水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捞上来,服饰容貌尚可辨认。而这一年的夏天,两人溺水的荷塘里,突然一夜之间开满了忧伤的并蒂莲。他于是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疑惑。

    他怀着难言的感慨向猎人买了这两只死雁,把它们合葬在汾水岸边,堆起石头作标志,称之为“雁丘”,并写了一首词。和上一阕一样,用的都是“摸鱼儿”的词牌,但是后来人更喜欢称它为“雁丘词”。

    词人站在那里黯然神伤。大雁南飞,经过这里,汾河进入黄河的入口处,汉武帝曾多次来过这里。依稀仍是《秋风辞》里言及的横汾路,当年箫鼓齐鸣唱棹歌,如今只剩低矮的树丛,黄昏时泛出漠漠荒烟。眼前望去正是楚辞“招魂”“山鬼”里描绘的那股凄凉风味。

    这一对雁儿的生死爱情,连老天也会感到嫉妒。你不信吗?你看那些燕子、麻雀死了,都变成了尘土,只有这对大雁,万古流芳,等待着词客骚人,来到“雁丘”前,狂歌痛饮,纪念它们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值得用生命去等待和交换?这个问题,不但是词人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同钰,你能告诉我,情,到底为何物吗?”

    “那么长的一段话,您全都记住了?”依凡十分惊讶地问。

    “是啊,我竟然记住了梦里的每个细节以及他说的每一句话,很神奇不是吗?或者它根本就不是梦!”老太太幽幽地说。

    “他跟您说完这些话,然后呢?”依凡忍不住追问道。

    “然后他就松开了我的手,一个人转身走了。我大声地喊他,他却头也不回。我忍不住去追他,他走得一点也不快,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追不上他。我想他一定是怨我了,怨我没有像大雁一样殉情!”老太太回答,语气中又更添了许多伤感。

    “您老这是在对自己求全责备,您把自责当成了他的责备。那位故人若在天有灵,只会盼着您老好好活着。他会在天堂默默地守护您,祝福您!您老自责了一辈子,懊恼了一辈子,也孤单了一辈子,是时候放过自己了。再者说了,何为殉情?只有跟着爱人一起死了才是殉情吗?我觉得不是的!像您老这样一辈子想着那位故人、念着那位故人,并且为他单身了一辈子,这也是一种殉情!在我看来,这种生之殉情比死之殉情更壮烈,也更铭心刻骨!我相信,所有的这一切那位在天堂的故人都能看见。所以,他绝对不会怨您没有以死相殉。就算昨晚真的是他托梦给您,那也是因为他被您的痴心感动了,所以才在梦中跟您说了那些话。”依凡见老太太甚为伤感,便极力劝解道。

    听了依凡这番话,老太太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了,只见她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无欣慰地说道:“你说的没错,他的确在守护我,你就是他派来守护我的天使!不然怎么会如此贴心?”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恰有仆人来送早餐。依凡忙借机转移了话题。

    “您该用早餐了!”依凡一边说一边从仆人手里接过盛早餐的托盘,开始服侍老太太用早餐。

    用完早餐后,老太太忽然想起今儿是初八,下午沙龙有活动,于是便问道:“丫头,你为下午的沙龙准备了什么?”

    “我准备跟大家分享一篇日本作家辻井乔写的短文,短文的名字叫《忍耐着,清醒着》”

    “《忍耐着,清醒着》?听上去很吸引人,能读一遍给我听听吗?”

    “能。”

    “要回你的房间拿书吗?”

    “不用,我已经存在手机里了,您想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读给您听。”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快读来听听。”

    “好的!”依凡一边应道一边掏出手机找到那篇短文并读了起来:

    那首短歌,可能武原女士告诉我的。每年到了岁末,我就会想起她告诉我的那首短歌,今年也是如此,据说那是她所钟爱的虚子的作品。

    美丽的手鞠歌,唱尽世间沧桑。

    留着童花头的小女孩在唱手鞠,刘海来回的瞟着。歌词里有出嫁,有别离,有下雪,但是对于那些拍手鞠的少女们来说,这些词汇没有任何现实的分量。不知何时,这些词汇,就会在人生的悲欢中,一个一个地得到证实……而如今少女们的心却随着手鞠轻舞飞扬,对等在她们前面的时代一无所知。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岁月——这样想着,我仿佛在凝望着少女的虚子的身上,看到了武原的身影。

    不知从何时起,每到这个时候,从岁末到正月的这段时期,我就开始回望那些已经逝去,再也不会重来的时光。

    小时候,从圣诞节到正月,那是快乐满溢的时光。圣诞老人跟我们约定,会背着大袋子,从烟囱里进来,给我们送来好东西,所以,我们要做乖孩子。于是,睡觉的时候,我就伸直了手脚躺在床上,数着天花板上的木纹,然后,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醒来,睁开眼,就看见枕边放着一个纸袋子。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我觉得那件事情是不可思议的,原来那个白胡子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来过了。重箱饭盒被一层一层地打开,色彩缤纷的年夜饭呈现在眼前,全家人开心地围坐在一起,煮年糕的汤冒着热气,还有羽毛板子。要是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雪,我就会不停地走到窗口,摊开手掌,把手伸到夜晚冰冷的空气里,心里想着,怎么还看不到飞舞的雪花从无垠的天空落下?

    一想起那段时光,那些留在记忆里的一幕幕往事,就像随意的散落在幼年的歌声和期待中一样。

    大人们的奋斗和艰辛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到我的童年。当时因为家境贫寒,大人世界的阴影也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我的身上。至今我还记得,有一年岁末,因为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大概有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我就只带了腌白菜去上学。大概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朋友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就大声嚷起来:“你怎么老吃白菜啊?”我慌忙带上饭盒盖子。四五个人大声笑着,想要偷看我的饭盒,我拼了命地把自己的饭盒藏到了桌子底下。幸亏老师发现了,说了他们几句,才使我没有当场出丑。那年岁末,对我而言,只觉得周边嘈杂无比,心中无限悲苦。我记得那一年,可能是父亲得了伤寒,要不就是公司资金周转困难,没有发工资,也没有把每月的物资送到家里来,妹妹吵着要圣诞礼物,我虽然心里难受,却坚强的说:“我不要。”

    然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枕边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纸盒,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望远镜,贴着黑纸的部分还闪闪发亮。我想,可能是在年幼的我不曾注意的时候,母亲的和服或者什么东西不见了,不过,我感到很高兴。当时我也就上小学三四年级。

    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变得结实,但之前却老是生病。听母亲说,我从两岁开始便得了严重的消化不良,几乎都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凌晨三点因为腹中空空而醒来时的感觉。前几天,我去参观了墨西哥画家鲁菲诺.塔马约的画展,其中有一幅画上画了身上背着黄月亮在叫的狗,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被窝里已经凉得没有一丝热气,我缩着脚,屏住了呼吸,远处传来野狗的叫声,穿过冰冻的原野,带着悲声的犬吠拖着长音。似乎要和它们相应和似的,我开始颤抖起来。离大人们起床还有一段时间,就在那段时间,我忍受着饥饿,唯有双眸越来越清醒,凝视着周围的黑暗。

    就像无数的小虫蜂拥到我跟前,朝我攻来一样,莫名的压迫感笼罩着我。远处野狗的吠声就是生者的哀泣。这是十分原始的孤独。塔马约想要描绘的想要隐藏在野兽内心的悲哀不正是在触碰他的内心时产生的共鸣吗?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学会了活着就要忍耐。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战争爆发了,隔壁的镇子上发生了火灾。好几个人高声叫嚷着跑了出去。我觉得自己就在这样的气氛中长大成人了。有爱,有别离,但是这一切经历了岁月之后,就成了绽放在夜空中的烟火。尽管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在武原女士眼里,我可能还是个唱手鞠歌的少女,或跟那个年代相差不远的人吧!

    忍耐,在忍耐中保持着清醒的双眸,可究竟是何时起,这双眸变得能够承受那首歌里唱的全部重量——“美丽的手鞠歌,唱尽世间沧桑。”

    “真是一篇好文!忍耐着,清醒着,写得真好。”听依凡读完,老太太忍不住喃喃地说道。而就在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依凡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依凡连忙查看短信,只见短信是廖泊舟发来的,只有一句话:“人已安全送回住处,放心勿念,详情见面再谈。”

    看到这条短信,依凡情不自禁地长吁了一口气,沉甸甸的心情立刻轻松了不少。

    廖泊舟说会打电话给她,结果却只发了短信,想必是考虑到她未必随时都方便接听电话,而且短信的内容也写得很婉转,即便被人看了去,也不会泄露任何秘密。依凡忍不住想,廖泊舟不愧是做律师的,不但心思缜密,处理事情更是严谨周到,心中自是又多了几分钦佩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