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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穿云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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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有好戏看了,可为什么我是唱戏的呀?”

    唉声叹气地给皇帝老爷写着奏折,步观澜心里那个愁呀。

    她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嘴上还在念叨:“我也想看戏啊……”

    昨日,她前脚出了祠堂门,后脚就听说许尚书一家几口,抱头痛哭,阖府上下不像是要娶新媳妇儿,反倒像是出丧。

    “真是,有那么委屈吗?”

    牙关咬紧,步观澜“啪”一声扔了快被自己写秃的毛笔,抓过案上黄玉印章,狠狠地盖在了奏折上。

    一枚红红的印章落下,这就成了。

    步观澜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镇北大将军印!真帅!

    嗯,如果忽略那一手i狗爬字,就帅得惨绝人寰了。

    皇帝老爷是知道自己字不好看的,不署名,带个印章,他老人家约莫也能谅解。

    轻轻松松地一吹,等墨迹略干一些,步观澜将奏折合上,推开面前的窗户。

    天才刚亮,这时辰,外头简直天寒地冻,地面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院落里,竟然已经站了个人,正规规矩矩地蹲着马步,一声不吭。

    瞧那身形精瘦,肌肉却条条爆出,人扎个马步,跟扎了个桩子一样稳当。

    步观澜敲了敲自己窗棂,叫一声:“侯青,过来。”

    扎马步那人没反应。

    嘴角一抽,步观澜再敲窗棂,“叩叩叩”,喝道:“猴子,过来!”

    脚下步子一晃,那人这才听见了,两手握拳朝内,飞快收起了架势,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廊檐下,抱拳,隔窗给步观澜行了个礼。

    “嘿嘿,大将军,您叫我啊?”

    “我叫鬼呢。”步观澜斜了他一眼,带几分鄙夷。

    侯青搓着手,呵呵笑,一副憨厚老实模样:“那不成,‘鬼’这外号不好听,您叫猴子就好。”

    步观澜气笑了,侯青这脑回路……

    “真不愧是我步观澜麾下一员猛将,你这脑瓜子,我出五个铜板!”

    “哎哟,这么贵?”

    侯青一副惊喜的样子,就要继续耍宝,没料想,还没等他甩开架势,捋直了舌头,就见一道黑影“嗖”地一声,从步观澜手里射向自己!

    “刷!”

    这一刻的侯青,眼底爆射出一团精光来,两手朝着黑影猛地一夹!

    “啪。”

    “暗器”已经被他稳稳夹在手里。

    侯青低头一看,“咦”了一声。

    青底白框黑字,是封奏折;脊背上还嵌了一道明黄色的细线,这不仅是封奏折,还是封密折呀。

    “这折子,你亲自跑一趟,叫人呈到皇爷面前去。”

    拍了拍手,步观澜那叫一个扬眉吐气,轻松地就下了吩咐。

    侯青一张脸顿时皱成苦瓜:“不是吧?这么早,这么冷,您舍得叫猴子我受罪吗?”

    “嘿,这一回京,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步观澜都准备关窗了,见他还一动不动杵在这里,怒从心头起,眼睛一瞪,杀气毕露,“侯青!听令——”

    “成成成!您别搬军令了,我去,我去!”

    我去,我勒个去!

    侯青暗暗内伤。

    早两年,侯青不过是步观澜帐下一小卒,忽然有一天被她挑中,一路培养提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可现在……

    侯青不禁回想了一下,西戎横山关一役之后,第五十六天发生的事情。

    步观澜脖子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白布条,吃着百姓们送来犒军的卤猪蹄,两片嘴唇油光水滑。

    她一面吃,一面搂住他肩膀,把手上的油腻都擦到了他刚洗干净的衣服上,语重心长地说:“猴子啊,你看你在边关,喝的是风、吃的是雪、啃的是沙,看的都是胸瘦、腰肥、腿粗、屁股小的粗妇。是吧?”

    侯青点头如鸡啄米,就差感动得泪流满面。

    大将军,您说得对,您说得真是太对了!

    步观澜又啃了一口卤猪蹄,换了一只手搭着他肩膀,继续擦,续道:“我跟你说啊,京城那地方可热闹了。可以喝辣的,吃香的,啃有肉的,还可以看胸大、腰细、腿长、屁股翘的美女!怎么样?你跟着我,回京城去,我带你装逼带你飞!”

    说完,还重重拍了拍侯青的肩膀。

    什么叫“带你装逼带你飞”,侯青不知道,可意会也能明白大半。

    他至今都记得步观澜的眼神,蛊惑地,引诱地,邪恶的……

    现在想起来,还叫他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低头看看自己拿着的密折,侯青仿佛听到了“啵”地一声轻响。不是美人儿红唇亲他脸颊,是梦想的泡泡,终于破碎……

    “将军,说好的荣华富贵喝酒吃肉泡美女呢?!”

    我这怎么还是个跑腿儿的?

    “砰!”

    回应他的,不过两扇无情合上的雕窗。

    细细的灰尘扬了起来,呛得侯青直咳嗽。

    步观澜才不管侯青的诉苦,拍了拍手,大喇喇地走回去,哼了一声:“小样儿,看你还敢不敢跟我贫嘴!”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侯青叫唤了一阵,就没了声儿。

    这小子表面上喊苦喊累犯懒,办起事来,步观澜还是很放心的。不然,也不会大费口舌,把这小子诓回京城了。

    “呼……”

    总算是办完了一桩事,步观澜坐回了长案后面。

    将军府的书房,还是昔年步凌云布置的模样。

    外头是书房,后面则是就寝的床榻,中间只隔着一道墙,墙上开了道门,是通的。

    书房三面都是高高的书架,经史子集都有,不过看着十分整齐——

    步观澜从没翻过。

    挨墙放了一溜普通的酸枝梨木太师椅,每张椅子中间摆个小方茶几,上头放一盆精致的翠兰。

    书案正对着的位置,也就是步观澜的正前方,却是一面墙,一面挂满了兵器的墙。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步观澜的目光,很快落到了那一面墙最左边的角落里。

    一杆古银色的长i枪,静静地被挂在墙上。

    菱形的枪头,脊高、刃薄、头尖,长长的枪杆有两道竹节一般的独特纹路,正正好将枪杆分成三段。

    直,利,还有一种说不尽的铿锵壮烈。

    这一杆枪,曾叫西戎数十万大军闻风丧胆!

    枪名,穿云!

    “唉……”

    步观澜看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起身来,走到墙边,竟将昨日才挂起来的枪给取下。

    “老兄,对不住了。”

    自言自语完,她两手握住长i枪,一手朝前一手朝后,两边用力,一错。

    “咔嚓”一声响,机括弹动。

    以枪杆那一条竹节纹路为界,一杆穿云枪,竟被分成了两段!

    接着,她拿着另外一节,以同样的手法一错,又是一声响。

    转眼间,枪杆已被她卸为三节。

    最后,步观澜卸下顶上的枪头,取来翘头长案上二尺左右的长盒,将枪头并着三节枪杆,放入了盒中。

    平平无奇的木盒,下头垫着柔软的暗蓝色绒布,衬得那穿云枪的光泽也柔软起来。

    步观澜满布着茧皮的掌心,从穿云枪的表面划过,最终一狠心。

    “啪!”

    木盒被她盖上了。

    郑重地把木盒放在了长案的正中央,步观澜的手,缓缓地从盒盖上移开。

    “但愿,再无重启之日。”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亮开了。

    她从妆台的匣子里取出一叠银票,好生放在了袖子里,转身推门,终于出了书房,上了走廊。

    正好,李婆抱着木盆走过来,唤了一声:“小姐。”

    荆钗布裙,头上也仅有一只素银簪子,叫她“小姐”的时候,脸上皱纹里都填着笑。

    李婆是早年就在将军府里伺候的人,从小看步观澜长大,所以至今也改不了称呼。

    步观澜也不介意,笑着道:“李婆,来帮我洗衣服的吧?都在屋里堆着呢。我昨儿看了,旧衣服都得清出来洗。”

    “万一还要赴宴应酬呢?还是留几件好的穿吧……”

    李婆瞧了瞧步观澜身上这朴素的布衣,有些迟疑。

    步观澜笑了,大大咧咧,半点不在意地摆手:“甭管,都洗洗的好。这全京城上下,哪个不怕死的敢请我吃饭?”

    她说完,就下了台阶。

    李婆听了这句,也是愕然半晌。

    自家小姐真是够自暴自弃的!

    眼见着她朝着门口走出,忙问一句:“小姐,您要出门吗?今天这身也太素了些吧?”

    素?

    步观澜正走到台阶下头,炽白的晴日照着她一身布衣,有些晃眼。

    她脸上轻松的表情,也不知为什么收敛了几分,声音低低地,也就她自个儿能听见:“今天这身儿,正好。”

    大步朝前面走去,步观澜推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格外悠长。

    她抬眼一看,一别三年,京城风景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