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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炸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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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敏小憩了半个时辰,果然有宫人来请,说是重新开宴。贵人们纷纷梳洗过,上妆,重新聚集到昭阳殿里。缺席的就只有南平王妃和南平王府的六娘子,三娘子倒是来了,还有贺兰氏,眉目里看不出端倪。

    贵人们虽然没有言语,也都看得出彼此不安。

    又是流水一样的宫人,流水一样的美酒佳肴,只缺了歌舞。当然有胃口进食和有心思品赏歌舞的人一样不太多。

    这次太后没有让她们等太久——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却没有来,也许是和南平王妃一样受了惊,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太后倒是沉着,言简意赅:“就如诸位方才所见,凶徒当场伏法,赖有司得力,已然查明凶徒来历。”

    哗!

    一语惊四座。虽然有太后在,底下贵人也不便交头接耳,但是眉目里传达的,却都是同一个意思:这么快!

    紧接着就是疑惑:谁的人?

    太后朝阿朱使了个眼色,阿朱会意,上前一步解释道:“凶徒是吴人。”

    吴人……座中一时都愣住,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洛阳城里吴人不少,首当其冲宋王萧南,然后金陵馆,认真追究起来,谢家也是南人北来。有人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有人正襟危坐,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露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表情。

    最终常山长公主打破了沉默:“吴人所为何来?”

    ——边境上虽然偶有摩擦,毕竟两国休战这么多年,吴人突然来这么一手,为的是什么?

    “吴人像是认为皇后入主凤仪宫,是我朝将对南用兵的预兆,所以试图离间我朝君臣。”阿朱说。

    阿朱这句解释出来,殿中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皇后什么人,陆家的女儿,陆家什么人,守长江的都是陆家子弟。皇帝挑了陆家的女儿做皇后,明显是拉拢军方,吴人会这么揣测,一点都不奇怪。

    有昨日凶谶在前,如果今儿昭阳殿上死了皇后,那是皇后应谶,光冲这异兆,皇帝也不敢再用陆家。

    要是今儿昭阳殿上皇后、太后一锅端了,啧啧,那可真是……

    怪不得刺客孤身前来,那就是个死士,是来送死的,只不过派她来的人也没料到,蝼蚁尚且偷生,南平王妃误打误撞那么一下子,反而破了他的局。不然,要是让刺客从容布完局再死,保不齐栽谁头上去。

    到时候燕朝自相残杀,南朝正可坐收渔利。

    “昨儿……不会也是吴人捣的鬼吧?”座中忽然有人问。她并没有更明确地指出“昨儿”什么事,但是每个人都听懂了。

    连上首的太后也听懂了,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这两件事会被联系起来,也许在她意料之外。

    “该死的南蛮子!”不知道是谁咬牙切齿爆了一句,然后整个昭阳殿里都炸开了。

    天下分南北,已经三百余年,三百年前的人早已经长眠于地下,于是后来的人,渐渐记不起战乱起于何时,也不知道将终于何代。那就像是万古长夜,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等不到天亮了。

    前世的嘉敏就没有等到。但是贺兰初袖等到了。

    昭阳殿里贵人们或真或假的愤怒、质疑、声讨,嘉敏只是沉默。她前世的时候,一直到她死亡,南北都没有再开战,她从来都不知道,洛阳的贵人们心里对南朝积累了这么多的愤怒和不满。

    ——当然那也许只是一个姿态,在太后面前的姿态。

    她不清楚今儿刺客的真相,但是她知道昨天的真相,那绝不是吴人下的手。是有人引导她们这样想么?嘉敏的目光徐徐扫过去,她知道她眼下的神态也许是过于冷静了,不过不会有人留意。

    除了——

    “三娘在看什么?”耳边传来贺兰初袖的声音。重新开宴之后,她就坐在了嘉敏身边。

    “我在……为表姐担心。”嘉敏瞟了她一眼。

    贺兰初袖眸子略转一转,倒没问出“三娘担什么心”这样的蠢话来,只眉头微蹙:“此事与萧郎无涉,太后自会明辨是非。”

    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竟然能发生在她和贺兰初袖之间,嘉敏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胡嘉子坐得不远,奇道:“三娘笑什么?”

    嘉敏看着贺兰初袖,一本正经回答说:“我笑吴人不自量力,弄巧成拙。”

    这句话出口,心里却是一动:连续两日意外,大损朝廷颜面,皇帝怎么想且不说,要太后动了真气,不不不,她不动气也无妨,只要朝廷上下同仇敌忾,要说对南人用兵,还真不是没有可能……对南用兵,谁获益最大?

    首当其冲当然是陆家。有吴人这个替罪羊在,陆静华就能被洗白成受害者。陆家子弟是累世守长江,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吴人的战术战略,真要打起来,兵权自然就会往陆家子弟手里集中。

    对于武将来说,有仗打,就有立功的机会,有战功,就有高官厚禄。陆家重振家声指日可待,陆家重振,皇帝受益。

    如果还有第三个受益者的话,那自然非萧南莫属。

    想到这里,嘉敏又看了贺兰初袖一眼。昨日的凶谶,她不可能预知,那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所以今日刺客,也不会是她的安排,原因很简单,时间上来不及。能来得及安排这个刺客的……

    如果不是吴人,那就应该是获益者当中的一个,而太后,显然太后到方才才想明白。

    嘉敏忍不住松了口气。陆家地位上升,为皇帝所倚重,对她不是坏消息,至于陆静华……她是翻不了身的。对外,皇帝大可以解释凶谶是吴人的阴谋,但是在他自己心上,始终都是阴影。

    ——没有不信天命的皇帝,不然,何以解释“天子”二字?

    “三娘想明白了?”贺兰初袖笑吟吟地说。

    嘉敏怔了怔,没有应声。

    贺兰初袖压低了声音,说道:“起初,我也仔细想过,三娘你要什么,后来,我算是明白了,三娘你……不是要什么,而是不要什么。你要的我给不了,你不要的,没准我能帮上忙。”

    这话说得含糊,但是嘉敏当然能听懂。她以为她要的是萧南,当然那不是真的。但是她不要的,她说对了,她重生这一回,为的就是“不要”——哪怕拉上整个燕朝陪葬,她都不想要父兄惨死。

    贺兰初袖知她,有时候甚至比她自己更多。

    “我知道你不信我,换我是你,我也不会信我自己,不过,”贺兰初袖说道,“我并没有继续打姨父和表哥的主意,我知道有你在,那是不能成事的,如今,你也看到了,其实,根本也无须我出这个手。”

    嘉敏眼帘微垂,面前咫尺,有些恍惚。贺兰初袖的意思,刺客是萧南的手笔?那就是说,萧南想要搭上陆家那根线?

    这个想法一点都不奇怪,虽然贺兰初袖的话未必可信,但是在萧南的位置上,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路。这个世界充满了意外,意外有时候是惊喜,有时候是惊吓,有时候是悲喜交加。

    嘉敏也相信,前世萧南并非一开始就想对父亲下手,没有她,他和她的父亲风马牛不相及,而前世的这个时候,父亲也还远远没有后来如日中天的权势。尘世如滔滔洪水,水能载舟,水能覆舟,水推着每个人,往不同的方向。

    “帮我的忙,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嘉敏冷冷地问。

    “我的好处,那可太多了。”贺兰初袖笑了起来:“三娘你真是……当然那不怪你,怪我。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姨父、表哥不出事,我就不必担心母亲么,有南平王府在身后撑腰,即便他日萧郎得志,也不敢薄待我。”

    “他从前……很薄待你么?”嘉敏哼了一声。

    贺兰初袖两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想听么?”

    “不想!”嘉敏急急吐出两个字,制止了她可能出口的话。天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只要三娘不在给我使绊子,我风风光光成了亲,以后的,就都是我的事儿了。”贺兰初袖说。

    嘉敏琢磨着她说的“使绊子”,大约是父亲为她请封爵位的事,不置可否。这时候昭阳殿里的怒火已经渐渐平息,阿朱笑吟吟道:“吴人挑衅,陛下自有应对,咱们今儿,还是先开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