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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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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从瑶光寺出发,沿着官道往前奔,经过许家药堂外的时候,许秋天刚好抬头来看了一眼,他也听说了帝后大婚的不祥之兆,只是这时候,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要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已经很老了,他的孙子虽然出仕为官,但是为贵人们所看重的,仍然是他的医术。当然他并不觉得奇怪,甚至也不觉得遗憾,他已经足够的幸运,能够在翻天覆地之后的洛阳安享富贵。

    一个初夏的清晨,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初夏的清晨总还是那个样子,凉爽的,金色的阳光在地面上一道一道,铺成琴弦。他的孙子新得了一盆花,花开得很盛,花瓣是明丽的蓝色,蓝得就像是初夏的天空。

    许秋天早起给花浇水,当水喷到花瓣上,蓝色的花瓣在瞬间转为鲜红,红得就像是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还有隐隐的腥味。

    他惊讶地叫了起来。

    全家都被惊动了,曾孙扛不住哭了起来,细细问过,才知道是小儿淘气,往浇水的水壶里装满了醋。

    原来草桂花沾了醋会变红啊。

    许秋天忽然想起,有一年兰陵公主曾托他寻过一种花,好像……就叫草桂花,好像……就是前朝帝后大婚的那一年。

    当然他并没有沿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那些贵人们的恩怨情仇,哀乐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孝明帝正光五年六月的那场大婚,迎皇后进宫的画轮四望车的华盖上,有什么秘密,和他又有什么相干呢?

    都是前朝的事了。

    元家三兄妹进宫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

    昭诩自去男席。男席摆在前殿,由皇帝出面招待皇后的父亲和亲属,宗室百官陪坐;嘉敏和嘉言由女官引去昭阳殿。昭阳殿前的青庐帐已经拆去,昨夜的帝后大婚,并没有在此地留下痕迹。

    席位并不严格按爵位高低,大约是怕小娘子们无聊,未及笄的小娘子们都安排在了一处。上首是贵妇们,包括先帝的姑姑和姐妹,以及宫里几位太妃。

    嘉敏这一眼扫过去,看见许多点头之交的宗室女。洛阳的宗室女人数实在不少,嘉敏来洛阳日子尚短,竟不能一一都认过来。除此之外,还有穆秋玉、郑笑薇、胡嘉子和……贺兰初袖。

    贺兰初袖今儿穿的月白满地松竹纱裙,合着她一贯的清雅,垂额一串明珠,淡淡的光晕映得眉目十分秀美。

    真是冤家路窄,嘉敏在心里叹一声晦气,哪里哪里都能碰到。她疑心王妃之所以坚持要她陪宴,就是因为贺兰初袖的撺掇。贺兰初袖也是有爵位的,是南平王请封,为的是她和宋王成亲不至于太难看。

    原本还该更高一点,但是因为昭诩反对,所以最终只得了个五品,比胡嘉子还低一级。

    话说回来,嘉敏也记不得郑笑薇有爵位。

    不过这样的宴席近乎家宴,主要功能是给新晋皇后介绍亲友和熟悉亲友的机会——虽然宴会的主人还是太后而不是皇后。所以只要在亲友之内,就算爵位略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太后还没有来,皇后也没有,最上首的两个位置空在那里。

    殿上轻歌曼舞,盖住了窃窃私语。

    嘉敏、嘉言入席,邻近的小娘子起身致意。胡嘉子兴致最高,连连用眼神暗示嘉言过去。

    嘉敏看得直皱眉,不知道长安县主何以如此大意,竟让胡嘉子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她当然不知道,那是贺兰初袖说了话的缘故。

    “自皇后赏花宴之后,倒有许久没见过三娘了,瑶光寺里一向都好?”嘉敏入座,贺兰初袖第一个出声。

    嘉敏笑道:“劳表姐惦记。”

    她和贺兰初袖之间,还隔了几个座,倒不担心她假装亲昵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措手不及。

    这一问一答话音方落,就听得上首有人沉声道:“十三娘,够了!”

    一时众人皆扭头看去,原来是常山长公主。

    常山长公主是孝文帝的妹妹,皇帝的姑祖母。早年嫁入穆家,据说和驸马感情很不错,却最终没有一儿半女。北朝贵女,没有哪个“贤惠”到会主动给夫婿纳妾的。常山长公主自不例外,没儿子就过继一个,过继驸马堂兄的幼子穆子彰。驸马过世之后,常山长公主由穆子彰奉养。

    穆子彰是穆秋玉的父亲。

    那个十三娘却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嘉敏心里想,目光横过去,看见个穿杏红牡丹花罗裙的少妇,一时恍惚,也想不起是哪家的夫人,兴许是个宗室女,被常山长公主这一喝,虽然不敢顶嘴,面上还是不大服气的样子。

    其余贵妇人和小娘子却都被镇住,不约而同收了话头,鸦雀无声,唯丝竹悦耳。

    再过得片刻,就有女官高声通报:“太后到——”

    “皇后到——”

    歌舞丝竹顿止,歌姬舞姬匍匐于地。

    众贵人离座行礼,贺太后、皇后,待女官说“平身”,方才起身,又一声“坐”,纷纷回到坐具上去。虽然不能抬头直视,却都忍不住拿余光去看上首的人。太后与皇后都袆衣博鬓,发上花十二树,腰间垂下白玉双佩。

    行走间并无环佩之声,姿态都是好看的,但是细看,太后也就罢了,皇后终究年轻沉不住气,朱粉都压不住脸色。

    昭阳殿里静得出奇,就只有太后的声音,无非是些“佳儿佳妇”之类的好话。太后说完,然后是皇后。也许实在太静了,静得能听清楚皇后声音里的颤意。断断续续,终于勉强说完了开场白。

    这想必不是陆静华在家里时候梦想过的开场白。这是她第一次亮相,在整个燕朝顶尖的贵妇面前。

    女官发出指令,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歌舞丝竹也重新动起来,霓裳飘飘,婀娜多姿。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感,总觉得有什么会发生,比如之前被常山公主喝斥的贵妇,也许会说点什么,比如一直对陆皇后忿忿的胡嘉子,应该会说点什么,再比如……

    嘉敏忍不住往贺兰初袖看了一眼。

    贺兰初袖慢条斯理饮一杯乌梅浆,像是无意中碰触到嘉敏的目光,微微抬手,是个举杯的动作,隔着琥珀梅花盏,无声地笑了一笑。嘉敏别过脸去,说真的,她没煽风点火,没推波助澜,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胡嘉子也没有闹,真真难得的天下太平。嘉敏低头饮了半口,她取的沉香饮,芬芳馥郁。

    然后忽然就听到了金戈之声。

    嘉敏不擅长音乐,勉强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笛子,但毕竟耳濡目染,一个破音,让她抬头来,远远只见一道雪光如练,往上首卷去——

    坐在上首的是太后与皇后。

    “刺客、有刺客!”几个字纷纷堵到嗓子眼,只是叫不出来。

    觉察到情形有异的当然不止嘉敏一个,但是待剧变突起,却也只来得及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便是距离最近的,也赶不上有什么动作,坐中百余人,就这么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刀光直挥过去。

    “母后!”一声尖叫,也许是皇后。

    随即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嘉敏隔得太远,恍惚看到像是有张长案被翻倒在地,盏碟摔碎一地,狼藉。

    随即更多响声,噼里啪啦,砰砰砰砰!

    谁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刺客,又埋伏在哪些人当中,殿上乱得不成样子,吓懵了的歌姬、舞姬早停了歌舞,不知道哪个带头,一窝蜂地竟四下里逃窜起来,琵琶古琴笛子丢得到处都是。

    狼奔豕突,连带着昭阳殿中训练有素的婢仆也被冲得慌了手脚,恐惧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开来。

    被推倒的案几、屏风,被踩踏的坐具,杯儿碟儿盏儿、刀子叉子筷子摔在地上,有的砸得粉碎,有的滴溜溜乱转。贵人们更是不堪,要不就在座上瑟瑟发抖,要不就索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有人受伤,惊叫声,尖叫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时辰,这光景,也说不得贵贱高低了。

    嘉敏初时也懵,毕竟前世贺兰初袖封后,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但是她终究是见过阵仗的,还能稳得住。忽然袖子一紧:“阿姐!”却是嘉言。嘉敏抚慰她说:“莫怕,不是冲我们来的。”

    嘉言张口要说话,就听得有人高呼:“阿姐!”登时面上雪白——那不是别人,正是南平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