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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章 惊鸿曾是,笑语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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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幸又朝前走了数步,道;“凌九姑娘,你受伤了,是那个番僧所下的手?”

    此时与她相隔已近,但她背心向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只见她秀肩微微颤抖,又听她轻哼了一声。

    鱼幸心里更急,忽觉不妥:“咦,凌九姑娘与我分别之时,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素缟服,怎地此刻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袄子了?”

    随即一想:“是了是了,她在放翁庙里与我分别之时,外面大雨不止,她当时身上又没配什么避雨的工具,衣服给漫天大雨淋湿透了,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湿淋淋的衣服在大街上奔走,羞也羞死了,是而她到了镇上,先换了一套衣服,那是理所当然。”

    当下更不说话,危急关头,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就去拉她的肩头。说道:“凌九姑娘,我来给你瞧瞧!”

    触手之处,只觉她全身犹如火炙,不禁“啊呀”一声,急忙缩回手来。可经他这这一碰,她身子不由自主,往外转过来。

    这炙热却足以令人诧异,昏暗的天光之下,更令鱼幸大吃了一惊——眼前这人,却哪里是凌苏雪?

    匆匆惊鸿一瞥,已隐约看清了她的样子。但见她蛾眉颦蹙,双目紧闭,满脸之上尽是汗水,顺着她面孔滑落了下来。

    鱼幸心底一沉,这般境况,令他始料未及,首先便想到:“这人不是凌九姑娘,那凌九姑娘她人呢?她去了哪儿了?”

    忽听得那女子“嘤”地一声轻呼,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鱼幸心间一颤,再望她一眼,只见她牙关紧咬,正禁受着巨大的痛苦折磨。鱼幸再看一眼,突然发现这女子此时的模样,大为熟悉,竟与齐倩在放翁庙中临死之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鱼幸身子一动,双耳雷鸣,一下子心情异动。霎时之间,他心中已转了无数个念头:“这姑娘性命交关,危在旦夕,我若见死不救,撒手不管,不怕日后传出去了他人笑话,就在我良心之中,也是过意不去。”

    “可我与她素昧平生,怎能如此冒失?”

    “不成不成,佛经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她受的是那恶番僧的掌伤,我不出手,岂是习武之人的风范?这生死攸关间,也顾不得许多,我得救她一救。”

    其实在他心中,有一个缘由,比这些都重要了数百倍:这姑娘此时的样子,真与齐倩临死时判若一人。

    言念及此,一步踱到床榻边上,将她身子拨正,香肩对着自己,检视她受伤的所在。只见她左肩处衣衫破碎,露出的肌肤黑黝黝的,如同在烈火之中炙烤过一般,与脖项之处黑白相较,更觉怕人,赫然是中了“铁砂掌”之毒。

    察觉了伤口的所在,鱼幸却暗暗叫苦:“糟糕了,这掌伤定是难治得很了,否则那铁三公……铁穆耳怎地摒弃了军中之事,巴巴地去叫郝先生给她治伤?甚至不惜打伤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来作诱饵?”

    但若再不出手,这姑娘的危险辄更深一分了,咬了咬嘴唇,霍然跃上床铺,说道:“姑娘,江湖中人,不需拘泥,我来替你疗伤,得罪莫怪!”

    那姑娘受伤虽重,犹有知觉,轻“嗯”一声,恰似意许。鱼幸盘膝坐下,伸掌伸右掌抵在她背心,伸左掌抵在她左肩掌伤下两寸处,两掌同时发力,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送入她体内,希冀以此压住“铁砂掌”之掌伤。

    甫一触及她身子时,犹如落入火窟之中,一阵阵火气窜上手来。此时虽是初春,刹那间却比夏日三伏燥热。鱼幸强自忍住,心知若是不接下去,那边是前功尽废了。

    他收心摄神,徐徐运功抵抗,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鱼幸贴身的衣衫已全然湿透,可双掌处的火炙仍旧不减。又过半晌,热气方稍退了一点。

    鱼幸心中一喜,情知有望,掌力疾催。约摸是过了一刻功夫,只听得一个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多谢,多谢……”鱼幸抵着的手只觉得一阵颤抖,原来是那女子在说话。

    他掌力仍旧不止息,问道:“姑娘,你觉得怎样?”那女子又轻声道:“感觉好多了……”

    便在此时,喊声大作,戈矛相撞的声音远远传来。鱼幸耳目聪明,隐隐听得是有人在前奔跑,而有人在后面追击。前面之人轻功极好,落地几乎无声。

    但他双掌贴着那女子,仍不收回。再过一会,那少女也已听闻得,语音颤颤:“有……有人来了……”鱼幸应道:“是呀。”

    那女子道:“快,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鱼幸决绝道:“不成,你现在命悬顷刻,如何能走?”那女子道:“我听我娘……我娘……说,藏边铁砂掌……须得用药物,你……现在身边无药……左右也是死,你……带我走……我对你……抱激于心……”

    鱼幸心下恍然大悟,既然得知那番僧巴穆的铁砂掌的掌伤得需入药医治,去了镇上,几率便大了。闻得声音越来越近,当下便道:“好。”起身将她托在怀中,右手紧紧对外她背上,奔出山洞,往安县方向而去。

    时维冬春之接,大地回春,天气却冷得很。铁穆耳军队驻守在山洞的东边,鱼幸提气绕开大营,往东北的安县而去,一路上寒风扑面,闻得四野虫豸微鸣,后面的声音愈来愈远了,想来是去向各不不同。

    过了一刻功夫,已到镇上。只见万家灯火,照得整个小镇明晃晃的犹如白昼。鱼幸正要低头询问那女子要待如何,那女子道:“寻个医馆抓药。”声音已不再断断续续,想是鱼幸为她输的真气起了作用。

    鱼幸六神无主,手掌贴着她不放,说道:“我从未来过此地,不知什么地方有医馆。”那女子道:“你向前走,我来指引你……沿着这里走出三十丈,便……往右转,绕过巷子,再右转一次……前行数十步,就有一家医馆……”鱼幸依言而行,续转两次,前行十六步,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医馆。

    只见医馆门前灯影重重,随风左右摇曳。大门紧闭,已打烊了。那女子道:“过去敲门。”鱼幸跨上台阶,伸手“砰砰砰”敲门。

    过了片刻,听得脚步声响,随之有人问道:“谁呀?”一边来前来开门。

    门开处,灯光之下,一个半百老者探出头来,扫了一眼,问道:“大晚上的,公子有什么事?”鱼幸心下一笑:“这老头也真糊涂,来他的医馆,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看病抓药了。”一边跨进门内去,朗声说道:“抓药!”

    方进馆内,只见医馆里灯火通明,右端桌子上坐着一人。但见那人生着一张马脸,满脸络腮胡须,六十来岁年纪。

    两边衣袋下俱是鼓鼓的,想来是藏了兵刃。一看装束即是江湖中人。鱼幸瞥了一眼,心内忖度:“外面关得风吹不入,里面却大相径庭。”一时猜不透寻常小镇上的医馆,这般做法是何用意。

    那人听闻有人进来,抬眼朝这边看过来。鱼幸生怕多惹是非,急忙收回目光,径自朝柜台前走去。

    那半百老者乃是医馆的掌柜,见眼前这少年公子黑夜抱了一个女子进来,出口问道:“不知公子要抓些什么药?”

    鱼幸心中恍然,却不知什么药能治怀中女子的掌伤,双目向下一垂,正欲询问那女子。却不料那女子秀目上看,也正是看向自己。

    医馆掌柜见两人如此举动,心下一动,误认两人关系非比寻常,轻声笑道:“老儿见公子……公子你的……”似乎想到什么,顿口转言道:“哦……你的朋友肩上黝黑一片,受的可是铁砂掌掌伤?”

    桌子上坐着的那人听得“受了铁砂掌掌伤”几个字,回眸看了一眼。

    鱼幸心中一惊:“这掌柜的单凭一眼,便能看出中的乃是铁砂掌掌伤,果然非比寻常。”见掌柜眉目含笑,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得答道:“正是。”

    那女子细语道:“我听我娘说过,掌伤需要茯苓来治,其他的记得不甚清楚了。”掌柜的道:“令堂能知天下掌伤,都需茯苓此味药为辅,端的是了不得的。只是天下掌法杂沓繁多,就老儿所知,也有数十种,若不对症下药,只怕适得其反。铁砂掌也有闽南铁砂掌,藏边铁砂掌,和西南铁砂掌三个分支,只是不知公子的朋友受的是哪一家的伤?”

    掌柜的既然知道得如此分明,鱼幸也无需隐瞒,脱口道:“她……我朋友受的是藏边铁砂掌之伤。”掌柜的与桌子上那人同时身子一颤。掌柜的挠了挠头,惊讶得张大了嘴,却显得木讷,道:“这个,这个……”

    鱼幸对医学懂得粗浅,不知入药之道,但陡然听到“茯苓”二字,颇觉得熟悉,忽然一下想到在恶风岗上,郝先生离别之时唱的那一首打油诗,心间陡地一动,随即大喜,低声吟道:“当归伏令与谁狂?大醉阳池顺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