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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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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宇长卿的脖颈线条悠然流畅,皮肤下是有力的心跳,由于紧张而较寻常更快一些。墨无心可以清晰感受到嘴唇所贴合的皮肤下传来血液流淌而过的声响,他莞尔一笑,恶作剧似的重重在这好看的脖子上留下了自己的牙印。

    只听得玉宇长卿几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他才满意地松开了嘴。

    “我说过……再敢叫我墨前辈就咬你——”他往后退了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和玉宇长卿脸上缤纷的表情,“我说到做到。”

    青年从一开始的呆愣中回过神来,望向墨无心的目光中依旧带着震惊。他忽然有些好笑,眼前这个人医术过人、武功未知,又是王遗风座下第一谋士,怎么却是如此一副无赖又孩子气的模样。

    “无论我如何称呼你,你都是墨无心,不是么?”玉宇长卿收敛了杂乱的心神,定定看着墨无心。

    后者闻言并不作答,只是重新拿起了针,准确地扎在了青年的几个穴位上。

    屋外,是竹影婆娑。

    屋内,是熏香袅娜。

    同样的寂静从容流淌在此处,好像它始终都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你说的也有道理。”说不清过了多久,墨无心拔掉了最后一根银针,这才站起身走到一旁备好的水盆边洗了洗手,重新回到玉宇长卿面前坐下,“无论怎么说,我自己的事情总归无法改变。而你……也是。”

    玉宇长卿一愣,下意识回想自己究竟是在何时被墨无心看穿,可依旧是无从下手,唯有保持沉默看着对方。

    “果然已经忘了。”墨无心笑,起身出了房间,未过多久带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出现在了玉宇长卿的面前。

    青年看着那把油纸伞被缓缓撑开,好似记忆被重新拾回一般,恍然大悟地望着墨无心,竟说不出话来。

    伞面是一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华山写意图,虽说不是名家大手可比,却也有些意境与风韵,唯独可惜的是在那所绘的山顶处有一个破洞,像是谁家的孩子贪玩故意伸手戳坏的。

    “你是……”

    墨无心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收起了伞,“真不容易,这才能让你想起来么?”

    那一年纯阳宫依旧下着雪,天地间的寒冷却并不让人觉得难捱。兴许是因着师父还在的缘故吧。

    还是孩童的玉宇长卿依旧大清早就去了论剑台,这一年来师父落落寡欢,连带着小长卿也开始小心翼翼地体贴起来,生怕自己的调皮和驽钝会让师父本就沉甸甸的心愈发不堪重负。但是这一日当他小跑着到达论剑峰上论剑台的时候,却听到了久违的琴声。

    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正在弹琴。

    而师父脸上是难得的轻松,手执他最爱的那把剑,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舞起一段,一旁的丹顶鹤三三俩俩闲适踱步。一切都变得写意起来。

    小长卿咧开了嘴迈开了步子,加入其中。

    “师父!”他唤道。

    舞剑的青年停了下来,琴声也随之止住,那一头黑发的年轻男人转过头看望着小长卿,又看了眼青年,“你徒弟?”

    “长卿,这是你裴师叔。”

    “裴师叔。”小长卿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那裴师叔闻言笑着朝他点点头,很是友善的模样。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小长卿回头一看,却是一位眉眼清俊的少年撑着伞走来。

    “墨师弟。”小长卿听到裴师叔这么唤来人。

    “墨无心。”玉宇长卿看着眼前已然长成的男人,不由得摇了摇头。

    “正是。”墨无心这才心满意足地将伞放在了一旁。

    “未曾想不过一面之缘,你居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自然,那可是我最心爱的一把伞,却被你的道冠给戳破,我怎能忘怀。”

    “那么久远的事情……”玉宇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虽然久远,但那依然是我最心爱的一把伞。”墨无心寸步不让。

    玉宇长卿闻言摊了摊手,“然后呢?”

    “然后?”墨无心挑眉笑,“然后我就记到现在而已。”他说着,掸了掸衣袖,“十万两诊金,别忘了啊。”

    “忘了就是忘了,哪有什么难与不难。”梦里是谁的声音冰冷冷地响起,令人仿佛被冰雪包围。

    “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也无需再见。”又是谁无情决绝,转身后连一个背影都未曾留下,只有虚无又飘渺的淡淡药香在鼻尖轻抚似是诀别。

    师父。

    夏芜睁开眼,清冷的夜色里,月光依旧皎洁。

    “夏姑娘。”第二日,夏芜早早起来,刚打开房门便见一名恶人谷弟子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有人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夏芜闻言略有些意外,但仍旧是伸手接过了信,“多谢。请问送信的人呢?”

    “她已经走了,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是么……”夏芜脸上的笑容一滞,点点头目送着那弟子离去。

    风沙中的小镇,粗布衣裳的少女将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在脑后。有停不下来的风拂过,撩起脸颊边细碎的发丝,衬得那双大眼睛里的迷茫愈发浓厚。

    夏芜站在茶棚外看着那个侧影,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进该退。

    洛天雪没有死。

    是了,那天谁都没有找到洛天雪的尸体。这世间变数何其多,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转折?其实夏芜知道,自己当时可以去找、去搜,直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她到底是不敢——毕竟她曾和洛天雪亲如姐妹,甚至哪怕直到眼下,洛天雪也将自己当做最亲的人吧?不然她为何会千方百计托人送信给自己,相邀在恶人谷之外相见。

    不是别人,甚至不是玉宇长卿,而是她,是夏芜。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心中的意志摇摆了。她设想自己放手让洛天雪和玉宇长卿走到一起的可能有多少,但下一刻她又猛然惊醒——她为玉宇长卿做了那么多,甚至背叛了恶人谷,杀了洛天承……

    她还有退路吗?

    而杀了洛天雪唯一的亲人的玉宇长卿,他又有退路吗?

    她和玉宇长卿,早已在昆仑那无止境的飞雪中将彼此看作了盟友,一起堕下了深渊。

    谁都逃不掉,退不了。

    “天雪。”夏芜深吸一口气,挥开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径直走到了洛天雪的身边坐了下来。

    后者瞧见她先是一惊,下一刻便湿润了眼眶。

    夏芜伸手抚上洛天雪的手背,“我们大家一直在找你,你还好吗?为什么不回来?”

    洛天雪抬眼看着对方关切的目光,只觉一股暖流从交叠的手心一路流淌到了心底,驱赶着那一天她在昆仑吹到的彻骨寒风。

    “我……”洛天雪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后才在夏芜令人安心的目光下开了口,“我见到了哥哥。”

    “天承?!”

    “嗯。”洛天雪压低了声音,“我在浩气盟的地方见到了他……哥哥……哥哥他……”

    夏芜握紧了洛天雪的手,静静听着少女说出那一句话,“哥哥他假冒霸图,伤了二帮主。”

    “夏芜,哥哥难道真的是叛徒么?可是我们兄妹二人都是得恶人谷庇护才能活到今天,他……他怎么会……”

    迎着洛天雪矛盾挣扎的目光,夏芜低垂下眼眸,久久才道,“天雪,我也不知道。但是谷主受伤之事的确有很多疑点。”

    “所以,你也觉得哥哥可能是那个叛徒?”洛天雪听出了夏芜语气中的猜测,却无力反驳。因为那一幕是她亲眼所见,那个人的模样哪怕是瞎了、疯了、傻了,她也不会认错。

    “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不回恶人谷?”夏芜回避了洛天雪的问题。

    “我……我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们。”少女苦笑着。

    夏芜轻轻叹了一口气,“当日我们陷入埋伏,损失了不少兄弟,却也有人得以幸存而还。随着他们回来后传来的消息与你所说的差不多。好几个人都见到了天承,如今我与长卿都无法反驳。”

    “但是,”夏芜认真地看着洛天雪,放慢了语气道,“我宁可相信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天承不会就这样背叛我们。”

    “夏芜。”洛天雪望着素来温柔的好友,原本在肩头沉重的负担仿佛轻了不少,至少有一个人愿意和自己一样相信哥哥,这对她来说是一件不敢奢望的事情。但是如今夏芜做到了,她自是满心感激。

    夏芜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开了头。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的那一番话语隐瞒了多少事实——洛天承死在她和玉宇长卿的手中,他理所当然没有背叛恶人谷。但是看洛天雪一副感动的模样,她心底某一处竟只觉得苦涩和怯懦。“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儿?可有落脚的地方?”夏芜换了个话题。

    “我被人救下,现在暂时住在昆仑深处的小村落里。虽然先前受了点伤,但此刻已经没有大碍。”洛天雪露出重逢夏芜后的第一个笑容。

    “不过……”她又说,“救我的人性格古怪,不喜与人来往,所以我只能约你在此处相见。”她说完,下意识低垂下头。而夏芜正在思索着什么,并未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

    在两个人不远处的拐角,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停驻了片刻后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