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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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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姜姒看不清傅臣脸上的表情,可是能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他们这一行来人都很安静,见事情完结,便上来问傅臣:“世子爷,咱们现在?”

    “先送人回净雪庵,公主那边有人候着。”

    声音冰冷,傅臣伸手来捧着她的脸,尽管身周的血腥味儿叫人作呕,可他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先别问。”

    点了点头,姜姒那种剧烈的心跳,终于渐渐恢复了。

    她上傅臣的马,他换了别人的马,带她一起去了净雪庵,姜荀正寻姜姒不着,心里有些不安定,岂料一转眼竟然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面沉如水,便将姜姒让进了客房。

    这还是在净雪庵的角落了,不过里里外外都守着侍卫,傅臣身上的血腥味儿很重。

    他强忍着那种不适,站在屋外头,看丫鬟们惊慌失措地朝着里面走,却问人道:“赶紧请个大夫来瞧瞧。”

    后头背着手,悠闲地走来一人,只道:“附近便有大夫,已经去请了,你不如先去换身衣裳。”

    素来有洁癖的傅臣,原是忍受不得自己满身鲜血的模样的。

    加之他此刻表情沉凝肃杀,瞧着倒比平日的沉静多出几分煞气,听见谢方知这话,傅臣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道:“方才多亏了你那一箭,否则……”

    “你傅臣什么时候又这么矫情了?”

    明明心里疯狂地喊着“我才是应该英雄救美的那个”,可谢乙嘴上却道:“有没有我那一箭,四姑娘也不会被歹人伤了去,你那一刀也没慢。不过这件事……”

    “我自会查。”

    傅臣说了一句,接着就看见姜荀从里面出来了。

    姜荀才看过姜姒,原本对着姜姒还满面安抚的笑意,一出来就消失了个干净。

    他只知道傅臣等人护着公主和亲去北域,取道薛家口,现在人却出现在了这里,姜姒更受到了惊吓,好歹人没有出什么大事。

    可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姜荀看向傅臣:“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臣却没回答,先问道:“她没事吧?”

    “无大碍。”

    姜荀答了一句,不过眉峰依然没有放松。

    这时候,傅臣却觉得自己好了,他眼底霜色稍稍减去,抬手一扬,便按了按自己太阳穴,显然这件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后面又来了侍卫,傅臣看看里面还有人伺候,自然也不能去见姜姒,索性道:“借一步说话。”

    早就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客房,傅臣先过去,不过临走之前却看了谢方知一眼。

    谢方知会意,点头道:“我看着。”

    姜荀也看向谢方知,又看了一眼傅臣,他可是知道谢方知说过什么话的人,如今却看傅臣与他之间竟然没有什么芥蒂。可见,谢乙这登徒子不过就是玩笑话,他若真喜欢姒儿,又怎会见傅臣顺眼?

    谢方知还不知道,单单这一眼,姜荀就已经再次将他划入了黑名单。

    可怜他汲汲营营这许多的时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最后却是把自己也圈了进去。

    傅臣信任他,叫他在这里先盯着局势,他自己却去与姜荀说话……

    寻常而言,这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可现在……

    谢方知一挑眉,跟旁边人打了个手势,在大夫来了的时候,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大夫进了屋,给姜姒把脉,这会儿谢方知还站在屋里。

    八珍灵芝两个丫鬟也受了惊吓,红玉身上有轻微的擦伤,好歹还是性命无虞,只之前那车夫,还有姜姒带出去的几名随从,如今都没了命。姜姒木着一张脸,任由大夫把脉。

    那大夫乃是净雪庵附近给村户人家看病的大夫,虽不说有多高明,处理这样的小病小伤却还有自己独到之处。

    把完脉,他出来写了个脉案,开了一剂安神的药,便到谢方知跟前儿来交差。

    谢方知接过方子看了一眼,摆摆手便让人走了,接着却毫不避讳地直接进了屋。

    灵芝刚刚抹着泪,将姜姒衣袖给放下来,乍见人进来,却是一惊。

    姜姒已经将被血污弄脏的衣裳换了下来,穿一身藕荷色的春衫,眼皮子一掀,便已经瞧见了谢方知,她乌黑的眼仁像是漂亮的黑葡萄,不过一瞬又搭了下来,道:“灵芝八珍,你们出去看看红玉,在外头守着,谢公子有话与我说。”

    她本就不是很重视什么名节,上辈子名节还不够坏吗?

    今天又遇见这样的事情,姜姒眼底那若有若无的戾气,便逐渐地散开了。

    姜姒道:“谢公子有话就说。”

    谢方知道:“我以为是你有话要问我。”

    “有何区别?”姜姒反问。

    是没区别。

    谢方知身上干干净净,因为基本没参与方才的厮杀,身上血腥气儿都没半分,他闲庭信步一样走过来,坐在了简陋的圆桌旁,一张脸上却没有表情。

    “半路上我与傅臣接到消息,约莫是和靖公主那边递出去的命令,死士从哪里来还不清楚。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了,于你而言,有傅臣足矣。”

    是傅臣,救了她的命。

    姜姒垂着眼,不抬头。

    谢方知因问:“怎不看我一眼?”

    “你算是什么东西,我要抬头看?”姜姒两手食指交叉在一起,声音慢慢地,也细细地,透着一种难言的静谧,“没别的要说的了吗?”

    “有。”

    谢方知听见姜姒上一句,便已经挑眉,他看着自己指上的鲜血,起了身。

    一步一步,走到姜姒的面前。

    姜姒瞧见他皂靴,之后才慢慢抬头,先看见了谢方知的手,血痕满布。

    然后,她看见了谢方知的嘴唇,勾着,再往上,看见整张脸了,才知道这原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坐在棋桌边炕上,眉头于是拧了起来。

    谢方知已经到了她近前,无声地俯身,让自己平视她,看着她的眼睛。

    姜姒原是与他对视,可谢方知这眼神太深,太毒,叫她捉摸不透,也叫她无端端不想回视。

    就在她即将转开目光那一刹那,谢方知已经出手掐住她下颌,勾唇冷笑:“不敢看了吗?那么让谢某猜猜,我们的四姑娘,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你闭嘴!”

    姜姒也不知为什么,心底恼怒,扭过头便要挣脱他手,同时一耳光甩出去。

    斜方知抬手就握住了,女人恼怒的时候除了摔人耳光还会什么?

    这些个闺阁之中的大小姐,不也是这样吗?

    他轻嘲地笑出声:“我闭嘴?四姑娘用什么来让我闭嘴?谢某这一张嘴就没停过,你知道什么时候会停吗?”

    姜姒恨得咬牙。

    谢方知道:“四姑娘别叫人,叫了也是你吃亏。”

    明晃晃的威胁。

    姜姒忽地勾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某要说的很简单……”

    他将自己手指上的鲜血涂到姜姒的唇上,一点一点,看着她的唇因为自己的血而变得红艳。

    这种行为,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之感。

    就像是一点一点给这个女人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让她永生永世无法逃脱。

    谢方知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在她耳边道:“我谢乙,只有在亲女人的时候,会不说话。”

    姜姒陡然伸手去拿茶盏,她是没料想他狗胆包天。

    上一回这样之后,今日竟然还敢言语轻浮。

    那一次还能说是色胆包天,鬼迷了心窍,如今又怎么算?

    平白无故的,有毛病不成?!

    只可惜,谢方知的手更快,一下按住她已经搭在棋桌边的手,死死的压住,然后直接吻上她嘴唇,鲜血的味道从两人嘴唇贴合之处满溢开去。

    谢方知恨她恨得发狂,真以为他看不出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不成?

    她动摇了。

    她在对待傅臣这件事上动摇了。

    明明说了,她不想嫁给傅臣,就因为他救了她,爱重她,如今她就跟着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兴许,这女人还以为自己这一世嫁给傅臣,兴许能挽回悲剧?

    天底下那么多男人,选谁不好,偏偏要选傅臣?

    谢方知越是恨她,也就越是爱她,如今再亲芳泽,只觉得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想了。要她乖乖给自己亲这么一辈子,那他就原谅她的愚蠢好了……

    他伸出舌头去,撬开她贝齿,卷住她丁香舌,挑之弄之,整个人便已经覆在她身上,将她朝着后面压去。

    姜姒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来,无奈被谢方知压得太紧。

    她眼角发了红,原本今日受惊,又逃命一阵,早就没了力气,连反抗都显得无力。

    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姜姒眉头皱起来,像是触了什么伤处。

    谢方知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顿时一停,有些紧张:“姒儿……”

    “啪。”

    姜姒毫不犹豫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回,谢乙猝不及防,脸上顿时浮出五个手指印来。

    他看着她。

    姜姒从袖中抽了绣帕来擦着自己口唇,方才的异样再看不见半分。

    装的。

    姜姒是装的。

    这念头刚刚从谢乙脑子里闪过,他就几乎被她气得背过气去:“你……”

    “看样子你还挺在乎我?”

    姜姒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念头一闪,略装了一下,果真能骗人。

    她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不过,你们又当我是什么呢……”

    有意思极了。

    姜姒到如今都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了,她看着谢方知:“谢公子,你是想娶我吗?”

    “想。”

    谢方知盯着她擦嘴唇的动作,异常真心实意地说着。

    只可惜,姜姒淡淡道:“可我想嫁傅臣。”

    这一句真跟一把尖刀一样,一下就楔进了谢方知心里,他脸上表情近乎扭曲:“你不是不想嫁他吗?”

    “我改主意了……”

    姜姒端了茶盏起来漱口,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末了又将口中茶吐进盂盆之中。

    心下对谢方知是厌恶至极,可报仇不急在一时。

    姜姒只觉得谢方知对自己这态度未免有些奇怪,仿佛他亲过自己一口,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一样。

    偏偏她姜姒与别的闺秀不一样,若想着肌肤之亲就能说什么终身大事,那是谢方知大错特错。

    姜姒上一世经历过那种事,虽也重视某些事,可有时候事情发展,几乎出乎姜姒的意料。

    比如谢方知。

    这个人,给她表白过,可她根本不信。

    随便对着一个女人就能亲,还如此轻浮,更何况她还是傅臣意中人,可见此人德行败坏至何等地步。人好是一回事,好色又是另一回事,这二者,必要分开看。

    如今她对谢方知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气话。

    她改主意了。

    姜姒端着茶盏,看着谢方知:“方才你逾矩了。”

    “是。”谢方知冷笑,“我轻薄你了,不若我与傅臣说去吧,叫他把你让给我,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儿,傅臣又是那等不解风情之人,如何能好好疼爱你?谢某花中老手,流连……”

    “哗啦”,姜姒一倾手里半杯茶,面无表情地用茶水破了他一脸。

    她不需要说一句话,已将自己的厌恶表达清楚。

    茶水溅落在谢方知手指上,也落在他伤处外翻的皮肉伤,烫得有些生疼。

    谢方知想,也许是十指连心吧……

    他竟然觉得自己心很疼。

    他站在这里,浑身都是伤,浑身都在流血,力气都要没有了,可他不能在姜姒面前,像个懦夫一样躺下去。

    头一次,他脸上的笑这样难看:“四姑娘真真狠心的一个人,好歹谢某也是您爱慕者之一,用得着如此疾言厉色吗?”

    胡搅蛮缠。

    姜姒手里还有空茶盏,这会儿也想给他扔过去。

    “谢公子是不是被京城闺秀们给捧着的时候太多,以为但凡是你向人示好,必能得到回应?若如此,我得告诉你一句实话。你很惹人厌恶。”

    “……谢某……情不自禁。”

    一句话轻轻将方才的事情揭过,谢方知掐了掐自己手指,让里头流出更多的鲜血来,疼得他钻心,也就忘了心底的痛了。

    姜姒没接话,她也不想说了。

    谢方知道:“和靖公主背后是九皇子,九皇子虽年幼,可背后还有温淑妃与温淑妃母家,要豢养死士易如反掌。不过这一批人都已经死在傅臣刀下,一个活口也拿不到。他杀红眼……不过原也是留不下一个的。因而这一次,这苦头你白吃了……只是依着傅臣的性子。会出大事。”

    他们都知道背后的是谁,只是拿不住证据,傅臣必定要着手开始对付九皇子与温淑妃。

    况七皇子本身也是要对付九皇子的,如今不过是刚好撞到一起去。

    由此,大幕便该拉开了。

    谢方知说着,便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可走了两步,脚步又顿住。

    他故意用一种夸张的遗憾的语气,轻浮叹道:“四姑娘真要嫁傅臣吗?这京中不知多少好男儿要暗中借酒浇愁了。”

    姜姒懒得搭理他,不回答。

    过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谢方知的双足已经生在那一片地上了,他才道:“如今你与傅臣走太近,若是以后有个什么差错,不嫁他,还有哪家来求娶你?何不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罢了……料你也不会答我。四姑娘若真下定决心,傅臣倒也是不错的人选,对四姑娘一心一意。我听我娘说,好男人都是养出来的,四姑娘这等手段,约莫能教调出个好夫君来吧……”

    谢方知是在剜自己的心。

    他说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出了来的时候,外面丫鬟都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可谢方知两步便走了出去,他下了台阶,黑暗里也看不出他脸色到底如何,所有人都觉得他脚步太快,走得太急……

    衣袂翻飞,谢方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里。

    他留下一句话:“和靖公主那边不能没人看着,我先回去,还请傅世子以大事为要,随后跟上。”

    这边是姜荀先回来看姜姒的,发现地上洒了一滩茶水,还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姜姒笑道:“方才过去一只大老鼠,我吓着了,因拿茶水泼它,不过它跑得倒快。堂兄怎么了?”

    姜荀坐下来,嘴唇紧抿,道:“方才与傅臣说了几句,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他身上脏污一片,如今已换衣袍去,一会儿来见你。不过此事……断断不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