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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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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团圆母女相惜更兼姐弟同心】●═══════════●

    时隔数月,再度站在自家门口,依凡只觉得已恍若隔世。望着那低矮的砖窑,斑驳的木门,不禁悲从中来。她伸出手,轻轻推开家门,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怎么会这么黑呢!”她不禁在心中暗自哀叹。尽管这门里门外的黑暗和破败是她早就知道的,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可或许是因为这阵子住惯了锦宫那种富丽堂皇的房子,突然回到自家破旧不堪的砖窑,巨大的反差造成的强烈冲击实在令她始料未及。她原本以为她还是从前的她——虽然痛恨这样的生活,也不甘心过这样的生活,但总还能将就着过。而就在刚刚,在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这样的生活,她再也过不下去了!

    “依凡,你回来了?”黑暗中传来母亲因过度惊喜而颤抖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依凡含泪答道,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她看不见母亲在哪里,只好循着母亲刚刚说话的声音走过去。

    “三姐,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依凡没想到,第一个在黑暗中将她紧紧抱住的人竟是弟弟依荣。

    “依荣,你也在家?”依凡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砖窑里幽暗的光线,终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母亲,母亲的背似乎比她离家前更驼了些。至于紧紧抱着她的依荣,她无需看他的脸就已经感觉到他比她离家时更瘦弱了。

    “我不在家还能去哪里,学校早放假了。”依荣回答。

    依凡忍不住在弟弟的身上摸了摸,强忍心酸说道:“依荣,你瘦了好多!”

    “哪有瘦?我一直都这样!再说了,瘦点好,瘦点精神!”因怕姐姐忧心,依荣连忙笑着说道。这个少年一直都是这样,很贴心,也很懂事。然而,他越是如此依凡就越是感到心酸。

    “依凡,这阵子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快过来,让妈妈看看你瘦了没有。”依凡听见母亲颤声唤道,于是忙放开依荣,快步走到母亲面前。母亲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抓得很紧很紧,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消失不见似的。依凡只觉得母亲的手冰冷彻骨。

    “妈,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依凡很是心疼地问。

    “现在是冬天,手当然会冰啊!”母亲解释道。可依凡不相信这个解释,现在是冬天不假,但并不是所有人的手都是如此的冰冷。她在殷家日日照顾姑奶奶,姑奶奶已是九十几岁的人了,手还是温热的!母亲的手如此冰冷固然跟她的身体状况脱不了干系,但依凡坚信这间阴冷幽暗的砖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住在这种终日见不得阳光的地方,别说手了,就连心都是冰冷的!

    “依凡小姐,请问东西放在哪里?”司机此时已将大包小包从车上卸下来开始往砖窑里搬,可由于砖窑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得在门口呆站了半晌。此刻刚刚适应了砖窑里幽暗的光线,方才问道。

    刚刚与家人团聚的依凡百感交集,一时间竟忘了司机的存在,至于她的母亲葛静和弟弟依荣,因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依凡的身上也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司机。直至听到司机问话三个人才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门口。

    “实在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还有东西了!那个……随便堆放在门口就好了,待会儿我自己整理!”依凡这才想起殷夫人备了好多年货让她带回来,于是饱含歉意地对司机说道。

    “好的!”司机一边答应一边将手里的大包小包一件一件整齐地摆放在了砖窑的门口。随即转身出去又提了一些回来,来来回回三四趟才算把东西全都搬完了。

    葛静见一个西装革履、仪表不俗、举止有礼且帅气逼人的小伙子不停地往屋子里搬东西,便忍不住暗自猜测此人会不会是女儿新交的男朋友。不过,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因为她清楚地听见那个小伙子恭敬地称呼女儿“依凡小姐”。如果他真是女儿的男朋友,断然不会如此称呼。

    “依凡小姐,东西都在这里了,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司机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进门后问依凡道。

    “我没什么事了!今天真是让你受累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依凡连忙致谢。

    “依凡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司机彬彬有礼地说。小伙子帅气的仪表、考究的着装以及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很快便引起了葛静的好感。在薪束,到处是毫无体统可言的贩夫走卒、狭隘粗鄙的升斗小民以及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突然看见这样一个小伙子,她只觉得舒坦。她很想招呼这位帅气有礼的客人坐下喝杯茶再走,可是想到家里连一把工整的椅子和一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便只得作罢了。

    “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告辞了!”司机向屋子里的三个人微微鞠了个躬,方才转身走了。

    “依凡,这小伙子是谁呀?”司机刚走,葛静便忍不住问女儿道。

    “三姐,这阵子你并没有去支边对不对?”敏锐的依荣望着门口的那堆东西也忍不住发问道。

    “依凡,真的吗?你没去支边?那你干什么去了?”依荣的话立刻引起了葛静的警觉,她这才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妈,说来话长,待会儿我再慢慢跟你说吧。你们吃过早饭了吗?我肚子好饿啊!”依凡连忙打岔道。

    “我刚做好早饭,还没吃呢。依荣不用上学,早饭自然吃得晚些。正好,咱们娘三一块儿吃!”听女儿说肚子饿,葛静也顾不上追问什么了,忙将立在墙根儿处的“靠边站餐桌”打开,又从灶台边拉过三张破凳子,紧接着便将刚做好的早饭端到桌上,而所谓的早饭不过是几个馒头,三碗稀饭和一碟子咸菜而已。

    “依凡,快坐下吃吧!”葛静一边拉女儿在餐桌边坐下一边将筷子塞进女儿手里,尽管那筷子只是用来夹咸菜的,可她还是塞得很卖力。作为一个贫病交加且困顿不堪的母亲,她也只能于这样的细枝末节中去表达她深切的母爱了。

    “爸呢?”依凡一边接过筷子一边问道。

    “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还有好几辆车要修,怕是要忙到大年三十了!”母亲回答。

    “连早饭都没吃吗?”

    “他说去厂里吃!最近厂里为了让师傅们加班都给备早饭的!”

    “哦!这样啊!妈,依荣,你们也坐下吃啊!”见母亲和依荣都还站着,依凡忙招呼道。

    “哎!”母亲和依荣答应着坐下了,于是娘三开始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

    “依凡,你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看上去更健康也更漂亮了!”葛静望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庞说道。尽管心中尚且有太多的疑问,但是看见女儿如此健康、如此漂亮,她还是感到莫大的欣慰。女儿是否去支边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的状态看上去很好,这至少说明这段时间她过得不错。

    “三姐本来就很漂亮!我们班上凡是见过三姐的男生都说,将来要是能找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就死而无憾了,我们班女生都嫉妒死了!”依荣忍不住插话道。

    “真的吗?”葛静忍不住笑着问。

    “当然是真的!不但是真的,还是24K纯真的!”依荣幽默地回答。

    “妈,您别听依荣胡说!”依凡笑道。

    虽是“茅棚草舍”,虽是“粗茶淡饭”,可浓浓的亲情还是让这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早餐充满了欢声笑语。

    吃过早饭,依凡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桌子并洗好碗筷,然后便招呼母亲和依荣重新到桌边坐下。依凡这才将辞去医院工作到殷家做家庭护士,还有殷家是怎样一个高贵的家族以及这个家族是如何善待她的,都原原本本地跟母亲和依荣说了。只是她有意忽略了季坤向她求爱的部分,因为这部分她必须暂时隐瞒。随即依凡又将一张□□塞进母亲手里,说道:“妈,这张卡里有三万块钱,你先拿着补贴家用。你和爸还有依荣都该添几身新衣服了。另外,依荣还有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伙食得好好改善一下,营养要有保证!”

    葛静接过女儿给她的□□,心情无比复杂,半天没有说话。

    “妈,我知道我辞职前应该跟您和爸商量一下的,可是我怕跟你们商量之后就下不了决心了!请您千万不要生我的气!”见母亲默不作声,依凡不禁惴惴不安地说。

    “唉!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拖累你,你也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妈——只是心疼你,也有些担心你!”葛静这才叹息着说道。

    “妈,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够离开薪束有更好的社交圈子吗?放眼申浦,还有比花洒,比锦宫更好的社交圈子吗?何况殷家人待我极好,姑奶奶也很疼我,您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殷家人如此善待你,说明他们人好,你能遇到这样的好人家是你的福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花洒也好,锦宫也罢,都不是一般的地界。住在那边的人非富即贵,那里无疑有申浦市最顶级的社交圈子。可正因为如此,妈才更加担心你。那种地方绝不是你这种住在贫民窟的女孩儿能够轻易涉足的!就算殷家的人会善待你,别人却未必也能跟他们一样!你还年轻,还不懂得阶层之间的倾轧有多么残酷,妈是怕你受委屈!”

    “妈,您放心吧,我会小心行事的!”

    “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只是有一句话,妈必须得嘱咐你!”

    “什么话?”

    “妈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社交圈子,但是妈并不希望你去攀龙附凤!咱们家虽然穷,但是再怎么穷,妈也不想让你在人格上遭到轻视!妈宁可穷死饿死,也不会用女儿去换取荣华富贵!依凡,你要答应妈妈,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去做有损人格和尊严的事!”葛静说到这儿,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妈,您别说了,我答应您就是!”依凡一边伸手轻拍母亲的背一边说道,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妈,您不用为三姐担心!您别忘了,她是您的女儿,骨子里流着您的血呢!您自己说说,从小到大,三姐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依荣也忍不住宽慰母亲道。

    听了依荣的话,依凡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不是个滋味,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妈,这几个月我赚了不少钱,加上春节殷先生给发了很大的红包,我已经有一笔不小的积蓄了!我们再也不用住在薪束,住在这个破砖窑里了!我刚在景明找了一套新房子,我们初二就搬家!你等一下,我给你看看新房子的照片!”说到这里,依凡立刻掏出手机将新房子的照片调出来给母亲看。

    “这么漂亮的房子房租一定很贵吧?”葛静不无忧虑地问。

    “这个房子是介绍我去殷家工作的廖律师帮忙找的!他有一个合伙人,姓朱,这个房子是朱律师的一个朋友的。这位朋友前不久出国了,说是三五年之内不会回来了,所以想找个可靠的人家帮忙看房子,暂时不需要付房租!”依凡解释道。

    “有这样的好事?”葛静半信半疑。

    “我知道您不信,开始我也不信!可是廖律师和朱律师都是说话算数、做事也有信用的人,他们是不会骗我的!”

    “你这么信任这两位律师?”

    “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朱律师去年发急性阑尾炎时在我们医院做手术,恰好住在晓丽的病房,由晓丽负责护理。晓丽工作一向认真、勤快,加上性格活波,喜欢说话,人又善良,而朱律师也是个能言善辩且幽默风趣的人,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朱律师出院以后还常来医院看望晓丽,有时候还会约她出去吃饭。廖律师是朱律师的合伙人,而我又是晓丽最好的朋友,慢慢的我们四个就都彼此认识了!”

    “那个朱律师是不是对晓丽有那方面的意思?”葛静忍不住问道。

    “不是的,他们就是纯粹的好朋友!”依凡否认道,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否认的时候她心里非常难过。

    “不管怎样,既然是晓丽介绍你们认识的,我就放心了。”葛静说,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廖律师帮忙为依荣办了转学手续。”依凡又说。

    “转学?转到哪里了?”依荣连忙问道。

    “景明中学!我们的新家就在景明中学的对面,你上学会很方便!”依凡回答。

    “真的吗?三姐,你没骗我?”依荣忍不住用难以置信又惊喜非常的语气问。

    “是真的,手续全都办好了,等开了学你就可以去景明中学报道了!”

    “哇,真是太棒了!”依荣高兴得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这么高兴?你就那么舍得离开你现在的同学?”依凡忍不住笑着问。

    “肯定是舍不得的!可是再有半年就高考了,大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分开的!再说,我实在很想跟景明中学那些自以为是的高材生们一较高下!”

    “人家怎么就自以为是了?”

    “去年市里举办校园辩论大赛,有一轮我们的对手就是景明中学。景明中学的辩手有一个算一个,都特别狂,说什么他们校服背后印着的“景明中学”四个字就是冠军奖杯,他们不可能输!”

    “那结果呢?”依凡忍不住好奇地问。

    “结果他们还真拿了冠军!”依荣实事求是地回答。

    “你看,人家并没有吹牛嘛!”

    “所以我才不甘心,才想向他们发起全方面的挑战!”

    “那你很快就有机会了!”依凡笑道,惹得葛静也跟着笑了起来。尽管对未来还有深切的忧虑,但是离开薪束回到景明的夙愿就要实现了。干净、漂亮、宽敞的新房子以及儿子就要入读申浦最好的中学所带来的欣喜将这忧虑冲淡了,冲散了。这个在贫困和疾病中挣扎了大半辈子的要强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愉悦的心情了。

    “三姐,那位廖律师是不是很帅?”依荣忽然问道。

    “廖律师……是不是很帅?”依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弟弟,所以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弟弟的问题。

    “我想他一定很帅,很潇洒!”依荣很有把握地说。

    “你怎么知道?”依凡惊讶地问。

    “从他做的事情就能看出来!我说的没错吧,他是不是真的很帅?”依荣求证道。

    “我……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依凡支吾着说。

    “不知道?看不出来?怎么会?”依荣不禁十分诧异。

    依荣的问题让依凡心里发慌,于是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殷夫人备了好多年货让我带回来,门口那些东西都是。我本不想收的,可是盛情难却。这么多东西我们吃不完也用不完,依荣,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趟晓丽姐家,送些东西过去。”

    “是该送些过去,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多亏晓丽了!”葛静说道。

    “妈,我不在的家这段日子,大姐和杜永久来过吗?”依凡忍不住问。

    “嗨,来不来的能怎样!他们只要过好他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葛静不禁叹息着说。

    “就是说没来过?”依凡情不自己皱起了眉头。

    “你刚走的时候你大姐倒是带孩子回来过两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最近他们一家怎么样了!”葛静不禁忧心忡忡地说。

    “妈,您不用担心。我明天上午抽空去大姐家一趟,看看能不能叫他们回来吃个年夜饭!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依凡道。

    “依凡,难得你能这么想,妈真的很欣慰!”听到女儿这话,葛静的眼圈瞬间红了。依凡见状,不得不再次转换话题,连忙说道:“不知道爸晚上几点下班,我好想他。”

    “爸也很想你,他下班回来看到你不知会多高兴呢!”依荣道。

    “就是不知道爸对我辞职的事还有搬家的事会怎么说!”依凡不无担心地说。

    “放心,你爸爸最信得过你了,你说的话办的事他没有不认可的!在他心里,你不止是他的女儿,还是他的拐杖!如果没有你撑着,他早就倒下了!别人不知道他,我还不知道吗?”葛静很有把握地回答。

    听了母亲这话,依凡忍了一个早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