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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暗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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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妈妈揣着手,正紧张不已地站在那儿,不时探头往产房那儿瞧,她根本没有留意到柳氏来了,叫这一声冰冷的问话忽然惊了,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回过头,张妈妈看清是柳氏,赶紧收起面上不耐的,恭敬唤了声:“六太太,您怎么来了?”

    “啧!”徐氏撇了撇嘴,轻轻撞了撞楚维琳,道,“瞧这脸变的。”

    楚维琳抿了抿唇,并不搭话,只是嘴角微微扬起,徐氏一瞧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识过张妈妈的“本事”,楚维琳猜得出,徐氏是定然不会喜欢张妈妈的,淳珊从被抬举了到怀孕,张妈妈定没少折腾。

    柳氏也瞧见了两只侄媳妇,她微微颔首,又板着脸与张妈妈道:“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张妈妈赔笑着道:“奴婢是来看奴婢的姑娘的,她可比奴婢金贵多了。”

    “你也知道她金贵?”柳氏竖起眉毛,沉声训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张口闭口的了?你姑娘的肚子金贵,你怎么还害得她发作了?”

    “哎呦!太太呦!”张妈妈急急呼道,“姑娘发作真不是奴婢在作怪!奴婢怎么会作怪呢?那肚子里的可是奴婢的外孙儿,奴婢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胡来呢!”

    张妈妈一着急,声音就有些大了,整个西跨院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谁的外孙儿?”

    张妈妈也没弄明白是谁在问话,直起腰板就道:“奴婢的姑娘生的,自然是奴婢的外孙儿!”

    柳氏眼尖,瞧见大赵氏从产房里出来,心里就知道不好了。

    果不其然。大赵氏不疾不徐走到柳氏身边,瞧也不瞧张妈妈,只与柳氏道:“一个妾的奴才娘,就敢称外家?六弟妹,你那儿是这规矩?”

    柳氏的脸色霎时白了个透,大赵氏这话讲得可真是难听极了,把柳氏讽得半点颜面也不留了。柳氏气不过。又不能反驳大赵氏,只能扬手冲着张妈妈去:“你还真有脸了!”

    张妈妈突然吃了一巴掌,柳氏又用了十成力气。她一时眼冒金星,捂着老脸愕然看着柳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大赵氏见柳氏动手了,嗤笑一声。道:“我先去老祖宗那儿回话,你院子里的人。你自个儿收拾,我可不好越俎代庖。”

    柳氏暗暗吸了一口气,心里恨恨道:赵氏嘴上说着不越俎代庖,可谁不知她巴不得能只手遮天!

    张妈妈有些发懵。回过神来想说话,只是嘴角实在是痛,她龇牙咧嘴了一番。才蹦出了几个字来:“太太,奴婢……”

    “闭嘴!”柳氏喝道。“给我回去!”

    张妈妈慌乱间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站住了,抬眼见妍翠拉着绿娥对她指指点点,她心里一团火蹭蹭蹭冒上来,可又不能违背了柳氏,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柳氏这才转身,往老祖宗屋里去。

    楚维琳留在原地,偏过头看向徐氏,宽解道:“别和她计较。”

    徐氏挤出笑容来,道:“我晓得,平白坠了身份,跟她一比,淳珊真是跟一只兔子一般老实。”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一道往回走。

    老祖宗屋里,气氛并不好,大赵氏端着茶盏吃茶,柳氏面上也没什么笑容。

    楚维琳上前从老祖宗怀中接过了霖哥儿,也不想再在这儿坐着,便起身告退了。

    等到了这一天的夜里,松龄院里才传了话来,淳珊生了一个姑娘。

    “姑娘?”楚维琳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好些人都觉得淳珊会生一个儿子,不过,要楚维琳说,生个姑娘倒也不坏,起码徐氏心里不会那么膈应,反而对会孩子多有宽容。

    徐氏得了这个信儿的时候是真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自己怀不上,有她身子的原因,也有她和常郁晓并不和睦的原因。

    怀孕,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一个人使劲又有什么用?

    可不曾想,叫一个妾赶到了前头去了。

    可惜,这个家里不是徐氏能说了算的,老祖宗要留这个孩子,她还能如何?真来出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也占不到便宜,反而丢人现眼,惹恼了老祖宗、大赵氏和常郁晓,她可真没有后悔药吃了。

    徐氏一直忍着,在松龄院里与淳珊打照面的时候,她会不停劝告自己,必须忍下去,忍了才能换来老祖宗的同情,说不定还能换到常郁晓那一丁点儿的愧疚。

    直到淳珊临盆了,她依旧逼着自己忍……

    好在,那是个姑娘,上天待她总算没有赶尽杀绝,等她能怀孕生下长子,她在娘家那群洪水猛兽面前,还有一块遮羞布。

    徐氏放松下来,常郁晓想去看一眼女儿,她也没有拦着,甚至是陪着一道去了。

    产房里,淳珊脱力睡过去了,孩子由奶娘照顾着。

    徐氏凑过去看了一眼,红红的皮肤皱在一起,好像和霖哥儿出生时没什么两样,可又似乎没有霖哥儿好看,她没有生养过,弄不明白这些,也就不多嘴了。

    常郁晓倒是来劲,抱着女儿瞧了好一会儿,等到孩子饿了哭了才交还给奶娘。

    老祖宗给姐儿取了一个聆字。

    等到洗三那日,来的都是姻亲,可比之霖哥儿洗三时,场面小了很多。

    徐氏娘家也来了几个人,出手称不上大方,可也不至于小气了,只是嘴上的闲话并不好听,徐氏气得不行,恨不能没有这几个亲戚。

    接连出生了两个姐儿,老祖宗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也越发宝贝霖哥儿了。

    她一面哄着霖哥儿玩,一面与陈三太太道:“明日上午就要走了,今夜不醉不归。”

    陈三太太笑着应了:“老祖宗手下留情,我的那点儿酒量。实在上不得台面。”

    夜里,宴席摆在了松龄院的花厅里,正好是十五月圆,外头皎洁明亮,席间格外热闹些。

    常郁映是新嫁娘,早早就回去了,老祖宗多吃了几杯。拉着大赵氏道:“你也别怪我心狠。实在是……”

    大赵氏红着眼睛,又是劝解又是宽慰的,才阻了老祖宗的话。

    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说得多了,万一老祖宗酒后失言,说些常郁映言行不够妥当的地方,还不知道陈三太太会怎么看呢。

    霖哥儿困得不行。常郁昀和楚维琳也离席回去。

    “等明儿个送了二姑,我想回一趟娘家。”楚维琳与常郁昀商量着。

    常郁昀偏转过头。月光下楚维琳神色清冷,他收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道:“怎么?”

    “之前就让渝妈妈留意了钱妈妈,宝莲又全都说了。也该早些做个了结,免得夜长梦多,”楚维琳下定了决心。“只是不晓得他们能不能找到善绾。我和叔母说一声,与她一道回去。”

    楚维琳打定了主意。常郁昀也不会拒绝,便颔首应下。

    翌日一早,府中欢欢喜喜办了事,快中午的时候把常郁映送上了花轿。

    因着是远嫁,这送亲一直送到了城门外头,这才掉头回府。

    楚维琳没有回常府,抱着霖哥儿与楚伦歆一块往楚府去。

    楚府里得了信,垂花门那儿,何氏和李氏正等着她们。

    进了颐顺堂,里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入了正屋时,楚维琳才见到她的祖父楚证赋坐在了主位上。

    在“病”了快两年之后,楚证赋总算是精神起来了。

    楚证赋心情极好,等众人行了礼,赶紧把霖哥儿抱了过去,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道:“怎么尽随了他爹,不随你?”

    这个问题,楚维琳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章老太太睨了楚证赋一眼,冷哼道:“像他爹爹有什么不好?天天对着一张脸,我都腻了。”

    楚维琳心中暗暗叹息,就是因为如此,这个问题才这么难回答。若是霖哥儿都像了她,那等长大了,还是能从轮廓里看出桂姨娘的模样来,章老太太自然不高兴。

    楚证赋才不理会章老太太那些歪七歪八的心思,道:“你现在还能对着哪张脸?”

    桂姨娘、江氏都死了,楚维琳嫁出去了,霖哥儿是外孙不是孙儿,章老太太的确不能日日瞧见。

    话被堵了回来,章老太太心中闷着一口气。

    何氏怕他们真的争起来,便打了个圆场:“像他爹爹也挺好的,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京里多少人都夸赞他的文采和样貌。”

    楚证赋也不想和章老太太没完没了说这些,干脆不再提了,只抱着霖哥儿逗趣。

    章老太太与楚伦歆说着家常。

    楚维琳问楚维瑷道:“五姐姐呢?”

    楚维瑷抿唇直笑,道:“上回说的那门亲,应该是能定下来了的。祖父和祖母倒也满意,五叔母如今也不挑剔了,就是五姐姐自个儿憋着呢。”

    楚维琛心高气傲,就这么嫁给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底蕴的军中参将,肯定是会别扭的。

    楚维琳悄悄看了章老太太一眼,“莫欺少年穷”这句话,盼着楚维琛能够听进去。

    琐碎事情讲了会儿,便轮到了今日的重头戏来。

    章老太太听了楚伦歆几句耳语,便也会意了。

    方妈妈抱了霖哥儿,由宝槿引路去了清晖苑,陆妈妈已经等在了那儿,她一定很想抱一抱这个孩子。

    楚维瑷被何氏打发回房,李氏本想留下来,也叫章老太太一并打发了。

    楚证赋去了书房里,虽然这事情与桂姨娘有关,但毕竟是内院女眷的事情,他不会也不想插手。

    何氏让人去请了钱妈妈。

    钱妈妈不明所以,自从楚维瑶回了许家之后,这家中没几个人会想起她来,更别说颐顺堂里会唤她过去了。

    心里突突打鼓,钱妈妈试探着问了几句,只是那小丫鬟什么也说不明白。

    等入了颐顺堂,抬眼见到鹦哥站在厢房外头与人说话,钱妈妈的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

    抬步入内,见章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何氏与楚伦歆、楚维琳都在,她的心突突跳快了几拍。

    钱妈妈耐着心思请了安,垂手不语。

    何氏语调平缓,问道:“钱妈妈,你入府多少年了?”

    钱妈妈老实答道:“十*年快二十年了,二姑奶奶出生的时候,奴婢进府伺候的她。”

    “是啊,二十年了!”何氏感慨一声,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道,“这可不是两年,是二十年!钱氏,你可真能忍!”

    钱妈妈背后一凉,她刚才已知不妙,听到这句话就已经明白过来了,但她必须装傻:“回太太的话,日子嘛,忍一忍,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奴婢的男人儿子都没了,二姑奶奶又嫁出去了,奴婢独自一个人,就是熬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习惯了,也没什么感觉了。”

    这等打马虎眼的功夫,连楚维琳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了,可转念一想,钱妈妈若不是有这么些本事,又怎么能这么多年都不露馅呢?

    钱妈妈真的能忍,能装,她不急躁,徐徐图之,没有机会也不会强硬地想要拼一把,她就像一个耐心极好的猎人,看着猎物在眼皮子底下活动,却不着急出手。

    “你能等二十年,不晓得你那老娘,这二十年又是什么心情?”何氏问道。

    钱妈妈继续装糊涂:“奴婢的娘啊,奴婢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她了。奴婢生在穷苦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朝嫁得老远了,哪里还能再见娘家人呢。”

    饶是何氏性子缓,也不想与钱妈妈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行了,你娘就是善绾吧?她是跟过二伯娘,还和夏月格外亲近,甚至在法雨寺塔林里替夏月点了往生灯。她让你进府,是想替夏月报仇的吧?”

    钱妈妈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连双唇都变得煞白。

    夏月,善绾,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划过,很多事情都一股脑儿地翻涌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有了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那些陈年旧事之间的联系并不难被牵扯出来,钱妈妈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她也想过她的结局。

    抬起头,木然看了何氏一眼,钱妈妈想,还好,要被抓住的只有她,这些人是抓不到她的老母亲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