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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周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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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海之中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画面浮现出来,可等步观澜要仔细去想的时候,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实在是不记得了。

    眉头一瞬间拧紧了,步观澜看着对面的周宿,一时没有动作。

    大街上人来人往,步观澜与周宿,乃是这一片人里静止的两个点。两个人隔着来往的人群对望,彼此都带着几分思索。

    可怜那被堵在道中间的小狗二傻,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眼眶底下泪水打转,原地哆嗦了半天。

    左看看,女煞星没动;右看看,男煞星也没动。

    呜呜呜……

    真好。

    小狮子狗抖了抖自己浑身的毛,小爪子朝着后面缩了一下。

    步观澜还是看着周宿,周宿的手指渐渐收紧,也目光淡静地看着步观澜。

    他们两个似乎都忘记中间还有一只小狗了。

    二傻漆黑的世界之中,仿佛迸现出一道曙光来,划破了整个世界的绝望!

    他们没注意到我,有救了!

    刷拉。

    二傻再次小心翼翼地缩了一步,狗尾巴也不再继续甩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噔噔噔……

    小步子迈起来,二傻缩头缩脑,一步步远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全京城杀气最终的两个人,呜呜呜……

    本狗狗怎么可以这么倒霉?

    二傻退到安全范围之后,想也不想,直接掉头就跑,离弦的箭一样穿进了来时的小巷子里,不知所踪。

    步观澜却还在看周宿。

    怀里的银子太多,抱得有些手酸,不过更大的问题是自己刚才打人的时候用力过猛,手腕有些酸痛。

    她不自觉地扭了扭手腕。

    眼前这个人有些面熟,不过步观澜并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

    京城这地界儿上没几个好惹的人,她想着,朝着对方略略一点头。

    对方一怔,也点了点头。

    两个人各自点头为礼,却又似乎忌惮对方。

    毕竟萍水相逢,步观澜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自己如今这尊容,若是碰见了熟人,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步观澜想着,呵呵一笑,也不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

    周宿愣住了。

    原本他已经准备开口说话。

    步观澜不认识他,可他是认识步观澜的啊。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给面子,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原本表情平淡的面容上,几分霜色渐渐加重。

    提着红色如意结的手指略略动了动,周宿用指甲掐了掐自己前几日在指腹上留下来的伤口,有几分轻微的刺痛传来。

    他眼底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步观澜的背影很奇怪,因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可却因为外袍短,露出了里面绣工精致的衣裳来。

    脚底下踩的皂靴也是干干净净,整个人矛盾极了。

    也许,就像是步观澜给人的感觉一样吧?

    他又想起赵良说的话来。

    皇爷赐婚给了步观澜和那许二狗。

    许半庭这人……

    周宿脚步一动,身上绣着云雷纹的玄色衣袂跟着旋了一圈,威重的感觉隐藏在每一片花纹里,最终又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本就是偶遇,周宿眼睛一眯,暗自嘀咕一句:“看她今天穿这样……想必,一场好戏已经上演了,只是周某错过了……”

    想着,他抬步朝着宫里去。

    将军府。

    “哗啦啦……”

    院落里,瓜棚下,石桌上,铜板,碎银,银元宝,甚至还有少量的金子和玉佩,大大小小全部落了下来。

    镇北大将军步观澜那衣兜里,仿佛是镀金的聚宝盆,能变出无穷无尽的东西来。

    珠光宝气,闪瞎人眼!

    瘦得跟猴儿一样的侯青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手里端着一盘云片糕的张野也长大了嘴,塞满了糕点的嘴里,还扑簌扑簌地朝下面掉着雪白的渣滓。

    步观澜嫌弃地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你,口水收起来,别掉进本大人的银堆里!还有你,云片糕也是要钱的,你小子别浪费了,捡起来给我吃了!”

    “咔咔”两声,侯青跟张野几乎同时伸出手来,将自己掉下去的下巴给合上。

    张野脑袋后头的小辫子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天卷成了个弯。

    他捡起掉在桌上的渣滓,往嘴里塞,一副饿了五百年的样子。眼睛冒光地盯着步观澜放下来的这堆钱财,惊叹:“塔拉在上!死女人,你太厉害了!”

    “那还用说吗?”

    步观澜听了,直道这小子真会说话,得意地一眯眼:“想要弄点钱,那还不简单——”

    “真是太厉害了!你去哪里抢的?带我一个呗!”

    还没等步观澜说完,张野就跟小野兽一样蹦跶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她。

    “……”

    步观澜额头上的青筋忽然都没绷住,一根一根啪啪地就朝着外面蹦。

    她抬手,把脸上浮出来的怒气给压回去,按了按抽搐的眼角,接着直接一只手伸出去,隔着石桌拽住了那小子的衣领,把人拎了过来。

    “呃……”

    张野手里端着的云片糕洒了一桌,他有些肉疼:“喂喂,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试试?”

    步观澜还真就不信邪了。

    张野这小子,真是一身反骨,虽然她不赞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也不觉得这小子就是养不熟的一匹狼。

    别的她都能忍,可是这小子张口就一个“抢”字,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啊?

    她拎着张野的衣领,使劲儿地提溜了提溜。

    张野吓得嗷嗷直叫:“塔拉在上,别闹了,快憋死了,喘不过气来了。啊啊,真的憋死了……侯将军,侯将军,侯统领,你快帮帮我!”

    侯青抄着手在那边看戏,小心地瞥了一眼步观澜,接着毫无良心的笑了笑。

    他伸出手去,兰花指翘起来,当着张野的面,从他被步观澜拎着也端得稳稳当当的盘子里,拈走了一片云片糕。

    雪白的糕点,看上去像是雪渣子堆出来的,隐约能看见里面的瓜子仁花生仁。

    哪家的云片糕做得这么凶残?

    侯青心里纳闷,道:“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云片糕呢……”

    说完,就一口塞了一个,接着两只眼睛瞪大了:“好吃!”

    然后一把从张野手里把糕点盘子拽了下来,捧在自己手里吃了起来。

    “嘿,谢谢啦。”

    “喂你个王八蛋!把云片糕还给我!”

    张野一个不留神,就感觉自己手里的东西被人拉走了,那叫一个生气,张牙舞爪就要去抢回东西来。

    奈何,他越蹦跶,越觉得脖子上勒得慌。

    没办法,步观澜这时候还稳稳拽着他的领口呢。

    张野都要翻白眼了,眼见着侯青这牲口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盘子里的云片糕转眼就见底了。

    他气得哇哇大叫,辫子都要翘起来了:“赶紧放开我!该死的男人婆,死猴子偷了我的云片糕!”

    “闭嘴!”

    步观澜陡然一声大喝,眼睛瞪了起来,冷肃极了。

    “我——”张野的声音瞬间就像是哑了一样,他见着步观澜这样,伸出去抢盘子的手都忍不住缩了回去,愣愣地看着她。

    步观澜拎着张野,暂时没松手,目光闲闲地,凉凉地,朝着旁边侯青一扫:“猴子,吃够了没?”

    “啊……吃吃吃够了。”

    侯青爪子还按在白瓷盘里呢,听了步观澜的话之后,只觉得自己跟摸着火炭一样,吓得一下缩了爪子。

    步观澜下巴一抬,示意了一下。

    侯青立刻机灵地把盘子放到了桌面上,放到了一桌子的铜钱和碎银上头。

    “啪,啪。”

    步观澜将手从张野的领子上收了回来,挥挥手:“滚去一边儿站着。”

    张野愣愣地看着步观澜,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原本他是张牙舞爪的,听见这句话之后,吓得一骨碌就站在了侯青的身边。

    步观澜一般不甩脸子,一甩脸子,就代表她时刻准备着翻脸不认人。

    侯青跟着步观澜的时间长了,什么都知道;张野则是个直觉非常准的小子,有危险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是以,他们两个这时候都缩了。

    冬天的瓜棚,只有一些残旧的藤蔓,瓜棚下面的石桌,被太阳照得有些暖意,黄的铜钱,白的银子,都铺在上头。

    他们不知道步观澜哪里来的钱,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正路。

    这些钱上面摆着一盘云片糕,即便是他们口水直流,这会儿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步观澜,就站在这一盘云片糕旁边。

    她一掀衣袍,坐了下来,拈起一块雪白的糕点来,看了看,然后一口咬下去。

    “还不错。”

    淡淡地评价了一声。

    侯青吞了吞口水,回味了一下嘴里残留的酥软感觉。

    他需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要往前踏出脚步,试探着开口:“大将军,您今天进宫一趟,是碰着什么事儿了吗?怎么带回来这么多钱……”

    目光落在步观澜的袖子上,侯青眼神古怪极了。

    步观澜浑然不觉,一口一块云片糕,那叫一个迅速。

    她闻言抬眉,似乎想起什么来,眼底透出一分阴霾,不过似乎被阳光一照,又什么都没了。

    “没什么事儿啊。不过就是跟皇爷吵了一架,你看看我穿这身去,能不吵架吗?不过还好,回来时候路过赌坊,进去搓了一把。下个月的饭钱可都有了啊。”

    “嘿嘿,将军您真厉害。”侯青比了个大拇指,“那……赏赐呢?”

    步观澜要进宫不讨赏赐,那才是奇了怪了。

    侯青就惦记着步观澜的赏赐呢,一张脸都要笑出花儿来了。

    旁边一直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的张野,两只眼睛底下也开始泛着隐约的光。

    见着这两人一副没见过钱的俗人样子,步观澜忍不住摇头,一本正经道:“本将军打仗,乃是为国为民。三年大仗才把西戎给打下来,已经是劳民伤财,怎么还能要国库的钱?猴子,你这思想不对啊。”

    “……这……”

    侯青嘴角一抽,真想转过脸啪啪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好抽醒自己,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步观澜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得,真不愧是步观澜!

    侯青彻底没了话,站在一旁,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张野看了看步观澜,又看了看侯青,最终看了看落在步观澜手里的云片糕,吞了一口口水,强迫自己低头看脚尖。

    哼,今天吃了我偷钱买来的云片糕,明天你出门就被人打!

    塔拉在上,诅咒应验!

    步观澜吃着吃着摸了摸自己脖子后头,也不知怎么有些发毛。

    她心里纳闷,最终咕哝一句:“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回头有钱了,叫李婆给我置两身棉袄去……”

    有那么穷吗?

    侯青心里叹了一口气,接话道:“大将军,您要说可得早点。方才我门到院子里来的时候,李婆说自己要出去呢。”

    “这大冷天的,李婆出去干什么?”

    步观澜眉头拧起来,终于停下了一直往嘴里塞云片糕的手。

    侯青跟张野几乎是齐齐地松了一口气:还剩下半盘,真好!

    张野头一次变得机灵起来,手把小辫子甩到后头去,神采飞扬道:“外头说是庙里拜财神,李婆说要去好好拜拜。”

    “胡闹!”

    步观澜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声音那叫一个清脆,听得张野跟侯青同时缩了缩脖子:哎哟,将军也真是不嫌疼啊。

    只不过,侯青不大明白步观澜的意思:“将军,最近您不是说皇上赏赐下来之前,咱们都只有饿着吗?李婆想着大家伙不能没吃的,所以才想着去求神拜佛,来年好发财啊。”

    “胡闹,真是胡闹。”步观澜站了起来,一脸的肃然,“战场上,我已是杀人无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神之说?李婆怎么做这等封建迷信之事?太封建,太迷信了!”

    封建?

    迷信?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侯青都要被她给弄糊涂了,左看看右看看,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

    “将军,您别生气,李婆她也是为了咱们好啊。”

    步观澜叉着腰,摇头叹息:“李婆真是太不应该了……”

    几个人正说着,长廊那头,李婆伛偻着身子,绕了出来,隔得太远也没听见他们说话,篮子里放着香烛,似乎就要出门去祭拜。

    步观澜远远看见,眼前一亮,喊一声:“李婆你等等!”

    远远地,李婆站住了脚,回头看过来:“小姐?”

    “李婆,你是要去拜财神吧?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她说着,再也没管背后还没吃完的云片糕,三步并作两步走,就上了长廊,朝着李婆走了过去,亲切地挽起了李婆的胳膊,朝着门外走了过去。

    侯青:“……”

    张野:“……”

    说好的反对封建迷信呢?

    你生气根本就是因为之前李婆没说带你一起去拜财神是吧?!

    他们真是太天真了,从头到尾就根本不该相信大将军是个正直的人啊!

    两个人前所未有地默契,一齐叹了一口气,接着一甩头,看见了桌上的云片糕。

    刷刷!

    两道黑影闪过,两个人已经一人一只手捏住了盘子,另一只手过起了招。

    “你松手!”

    “臭小子,你松手!”

    “死猴子,别以为男人婆不在我就不敢打你!”

    “嘿,你小子还长本事了?多久没削你了?赶紧放手!”

    “云片糕是我的!”

    “我的!”

    “我的!”

    ……

    不多时,两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石桌上的云片糕,颜色雪白,香味四溢。

    “这糕点味道可真不错,御膳房的御厨,手艺又精进了。”

    乾清宫里,德庆帝刚刚打发走了一波闹事的大臣,还几句话摆平了许名远,心情还算是不错。

    心情好,吃什么都好。

    他伸出手,指着盘子里的糕点,吩咐身边的郑保,道:“来,端过去,给周大人尝尝。”

    郑保躬身,应了一声,这就将盘子端了起来。

    德庆帝前头,一身玄色锦衣的周宿左手揣到右手袖子里,右手揣到左手袖子里,低眉敛目,一副淡静样子。

    “皇爷,臣不喜食吃甜。”

    眼见着郑保已经将东西端到面前了,周宿才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上到皇帝,下到小太监,都被这一句给噎了一下。

    都说周宿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这话还真是不假。

    刀笔吏出身,又是个大狱里亲手剥过人皮的,折磨得三百六十五囚犯死去活来,生生把他们做过的惊天大案都给招了个完完全全。

    周宿,在知道的人眼底,可真是凶名赫赫。

    他这一身端庄淡静的人皮下头,到底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谁也不清楚。

    有人说,周宿就是阎王爷转世投胎。

    常有人叫周宿“剥皮阎王”,也就由此而来。

    瞧他两手一袖,在皇帝面前都没好连脸子,就知道这人到底有多刻板,有多叫人生气了。

    皇帝心知周宿是这臭脾气,碰了个钉子,只好招招手,叫郑保回来:“得了,不吃就放下吧。周宿啊,朕今儿找你来,也是有一桩事要知会你一声。”

    周宿年纪轻轻,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如今大理寺的一把手,虽说大理寺卿入内阁的几率向来不大,可跟其他人比起来,此刻的周宿绝对是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他老成,似乎也世故,可又顽固。

    听见皇帝这一句话,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道:“这天下是皇爷您的,有什么事,还请皇爷示下。”

    一句话:有话说话,别拐弯抹角。

    德庆帝一不小心又被抹了面子,心里恨得牙痒痒,心想若不是大理寺这么个破地方没人愿意管,阴气森森又没人愿意接,朕早就把你周宿折腾个团团转了!

    不过这话也只能心里想想。

    德庆帝是一个内里有着昏君思维的明君。

    他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声音沉了下来,颇有威严,道:“是这样。朕记得你大理寺右少卿之位已经缺出有一个多月,正好,朕已有了人选。”

    周宿搭着的眼皮,终于略动了动,掀起来。

    眼神里的冷冽伴着目光透了出来。

    “不知,皇爷有何人选?”

    德庆帝感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见周宿看过来,他低下头去看摆在盘子里,漂亮极了的糕点,沉吟了一下,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

    “镇北大将军步观澜方还朝不久,不如就叫她去你手底下享享清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