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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砸到墙面的声响传来, 两声急促的脚步声后腰身突然一紧, 下坠的身体被稳住,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而来。
混乱间平安珠被他从口袋里带出掉到了地上,本来坚硬的珠子突然变得脆弱无比, 在落地的瞬间碎裂开来,变成了几块普通的褐色颗粒状小石头。
好暖。
视线渐渐恢复正常的喻臻没工夫去管这颗祖传的宝贝珠子, 本能地伸手抱住身前的温暖源,把身体整个贴了进去, 贪婪呼吸着对方身上明明闻起来很清凉, 感受起来却很暖的气息,急切得像个泛了毒瘾的瘾君子。
“抱歉, 我来晚了。”
殷炎任他抱着,垂目看着他憔悴的脸,一直淡漠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手臂回拢, 稳稳把仍在努力贴靠过来的人按在怀中,头发无风自动, 似有奇怪的能量在周身环绕。
吱——啪嗒, 砰。
历经几十年风吹雨打的道观木门受不了来客刚刚残暴的“推搡”对待,在两人抱在一起的瞬间歪斜倒塌, 带着殷炎着急时留下指印和本身存在的腐朽裂纹掉到了地上,扬起一地土尘。
“天呐……”
后一步过来的殷乐站在挡门的翁西平身后, 看着院中“深情相拥”的两人, 伸手扯翁西平衣服。
“翁叔, 你掐掐我,我、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翁西平被他扯回神,看一眼地上的门板,因为太过震惊,脑中反而诡异地冒出了一个在此时完全不是重点的问题。
“小少爷,大少爷第一次上门就拆了人家的半扇大门,等回去了,我该怎么向夫人汇报。”
殷乐闻言低头看门板,傻乎乎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然后猛地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用力扯一下他的袖子,八卦又着急地压低声音说道:“这不是重点!你看看哥,他、他居然和个男人抱在一起!”
“大少爷不是想和对方结婚嘛,抱一抱很正常。”翁西平已经被震惊砸得彻底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殷乐简直要崩溃了,继续说道:“可他们俩之前就见过一面!一面!这才见第二面就直接抱上了!”
还抱得仿佛两人已经相爱在一起了很久一样!
虽然之前大哥说看中了这位年轻的救命恩人作结婚对象,但正常的程序不应该是先互相认识,然后再慢慢接触了解吗?到了大哥这怎么就直接抱上了?
这发展他不明白!
“少夫人不是没反抗嘛,多抱抱好,有利于感情发展。”
翁西平继续顶着张稳重成熟的脸,说着完全不靠谱的话,还自动给喻臻改了称呼。
“……”
殷乐终于知道了猪队友是什么模样,愤愤丢开他的袖子,挤开他跨前一步,想含蓄提醒一下门内忘我的两人,却不防备老建筑的门槛太高,他抬腿过低,脚尖踢到了门槛边沿,身体一歪,慌乱间双手乱挥,抓住了仅剩的另一半门板。
吱——噗通!
啪!
“啊!”
“小少爷小心!”
道观的木门实在太旧了,在殷炎不小心拆掉右边的半扇门之后,殷乐也不负众望地把剩下的左边半扇门给拆了下来。
身体渐渐回暖的喻臻被这声门板砸地的声音惊回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抱着什么人,心里一惊,忙用力把人推开,视线本能地绕过刚刚“非礼”过的人形暖手袋,挪向了门口。
呼,北风从空洞洞的门框中吹进来,把他被暖意糊住的大脑彻底吹清醒了。
殷乐坐在破旧的门板上,羽绒服上站着土灰,见喻臻望过来,尴尬满溢后脸上的表情反而淡定麻木起来,傻乎乎举起手挥了挥,干巴巴笑着招呼道:“初次见面……那个,大嫂你好。”
喻臻:“???”
他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汇?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他快走两步站到门前,望着地上几乎算是彻底报废的木门,怔怔愣了几秒,突然转身大步朝着观内跑去。
“呃……”
招呼没得到回应,殷乐举起的手顺势落下,轻轻抓了抓头发,见大哥在喻臻跑走后转身看了过来,突然有些心虚,边往起爬边解释道:“我、我就是不小心……”
殷炎没有理会他的解释,伸手解开大衣衣扣直接把衣服脱掉,然后把衣服丢到他怀里,示意了一下门侧角落,说道:“站那边去。”
殷乐条件反射地跨步挪过去,然后才意识到殷炎居然把外套脱了,现在就只穿着一件衬衣和一件毛衣顶着冷风站在门口,立刻急了,忙抖开外套上前一步,说道:“大哥,你身体还没彻底痊愈,不能受冻。”
殷炎轻轻挡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蹲下身把地上的门板扶了一块起来,然后走到门框边,观察了一下上面朽化断裂的木楔,朝抱着一个工具箱从观内跑出来的喻臻伸了手。
“锤子。”
喻臻停步抬眼,这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苍白,但俊美,侧头看过来时光线斜照,居然有种他正从云端朝下施舍目光的错觉。
不是鬼,鬼不可能长这样。
“要先把旧的木楔拆下来,锤子。”
殷炎把手往前递了递,与他对视的双眼不闪不避,明明是很正常平静的眼神,但这么一直看着,突然间就有了点温柔深情的姿态。
翁西平的视线在对视的两人间来回转了转,伸手按住还想再次上前给殷炎披衣服的殷乐,把他拽到角落,然后偷偷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找出一个号码拨了一个视频通话过去。
“还冷?”
始终得不到回应,殷炎伸着的手翻转抬起,十分自然地朝着喻臻的脸摸去。
喻臻终于回神,忙歪头避开他的手,不知为何突然窘迫起来,掩饰性的蹲下身把工具箱放到地方,打开箱子后在里面叮叮咚咚一阵翻找,找出一把两用锤递了过去。
“给。”
他开口,声音比预估的低太多,几乎只是发出了一道气音。
意识到这点后他越发窘迫,拿着锤子的手往回缩了缩,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再说一遍,手上却突然一轻,然后身前笼罩的阴影挪开,殷炎把门板靠到一边,蹲下身对准门框底部的破损木楔就撬了起来。
“我叫殷炎,你的名字?”
“啊?”
“你的名字。”
明明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干起木工的活来却利落又熟练,修长的手指动作间带着一种悠闲自如感,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喻臻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思维有些迟钝,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乖乖回道:“喻、喻臻,我叫喻臻。”
“嗯。”
殷炎低应了一声,把撬起的木楔拆掉,再次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什、什么?”
喻臻觉得自己的反应十分丢脸,但他控制不住。
思维钝钝的,一点都不听话。
“钉子。”
“啊……哦哦,钉子,钉子。”
喻臻埋头又是一顿翻找,找出两根尖尖长长的钉子握在手里,小心调整了一下角度后才轻轻把它们放在了面前摊开的好看手掌里。
省城某间酒店里,仇飞倩和殷禾祥头凑头的坐在一起,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视线先在自家大儿子单薄的衣衫上停了停,然后立刻转到了侧对着镜头的喻臻身上。
穿着很朴素,皮肤很白,身高应该比自家儿子矮一点,头发有些乱,但男孩子嘛,不太注意形象也能理解。
仇飞倩伸手关掉手机麦克风,认真评价:“只能看到侧脸,但目测外形不错,穿着虽然朴素,但很干净,也很注意保暖,不像那个韩雅,大冬天光着一双腿在外面晃,也不怕老了腿疼!”
家教让她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但嫌弃和厌恶却完全没有遮掩。
殷禾祥假装没听到妻子略显诅咒的后一句话,看着画面中隔着工具箱蹲在一起的两个人,欣慰说道:“小炎好像很喜欢这个孩子,话都多了不少。”
“愿意说话就好。”仇飞倩闻言重新看向手机屏幕,视线落在背对着镜头的殷炎身上,伸手摸了摸他比以前单薄许多的背影,突然伸手把视频关了。
殷禾祥阻拦不及,问道:“怎么关了?”
“人家小俩口培养感情,你个做爹的在这偷看,像话吗!去,把我的包拿上,小炎瘦了一大圈,以前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得全部换新的,咱们去商场!”
“全换?”殷禾祥有些跟不上妻子的节奏。
“对,全换!”仇飞倩站起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突然冒出了扭曲的冷光,冷笑说道:“小炎刚从一个臭泥潭里爬出来,以前的衣服上都沾了泥潭的臭味,熏死人了,刚好全部换了,以后住花田里边!”
“……”
殷禾祥张张嘴,看着妻子那仿佛儿子已经摆脱旧坑迎来新生活的痛快模样,冷水到底没能泼出去。
泥坑如今确实是已经出来了,但那花田能不能挪到家里来,这不还没谱呢吗。
他说过很多逗趣玩笑类的话,有的说过就忘,有的自相矛盾,还有的一听就是编出来捉弄人的,但只有“大能残魂”这个故事,他反复说了许多年,里面的细节从来没有错过。
喻臻记事晚,脑中能想起的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最早也只能追溯到上小学前,再往前就完全不记得了。
但哪怕是这样,他也能清晰记起在某个天气糟糕的午后,爷爷抱着只有几岁的他跪在祖师爷神像前,一脸严肃地给他算命的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在爷爷脸上看到那样凝重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爷爷不敢相信自己算出的结果,一次又一次重复抛洒铜钱的模样。
那一天喻爷爷的脸色很苍白,喻臻没能吃到想吃的鸡蛋饼。
也是从那天开始,喻爷爷讲起了“大能残魂”的故事,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破破烂烂画着奇怪图案的书,叮嘱他要好好修炼。
可那样一本看都看不懂的书,当时连字都不会认的喻臻,又该怎么修炼。
大概喻爷爷也看出了这件事的不可为,虽然仍爱念叨着“大能”“修炼”这些词句,但行动上却从没逼迫过喻臻,只越发爱逗他了。
后来喻臻慢慢长大,学了知识,懂了道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就真的成了故事,再也没当过真。
喻爷爷大概也发现了他的这个想法,各种神神怪怪的故事渐渐讲得少了,虽然偶尔还会念叨一下“大能残魂”这个陈年老梗,但因为两人的聚少离多,这个梗也已经很久没被提起了。
老木箱打开时扬起一阵浮灰,箱内摆着喻臻小时候的宝贝,有木头小马,有曾经看过的故事书,还有一堆从喻爷爷那要来的不知年代的铜钱。
喻臻从箱子最下面找出一本泛黄残破的书,略显急切地翻开,却只看到了一片霉渍。
书籍本就是脆弱的东西,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问,当年就已经很破的书,在被时光腐朽了十几年之后,更是破得几乎一碰就要碎。
快速跳动的心脏沉沉慢下来,喻臻闻着书籍散发出的陈朽味道,想起喻爷爷算命那晚苍白委顿的模样,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滴落在书籍上,晕出两个湿润的圆点。
是真的,爷爷说的是真的。
他体内居然真的有一抹残魂,现在那抹残魂还找上了门。
但爷爷怎么没告诉他,其实他的魂魄也是残缺的。
“逆天而生,亲缘尽断……”
亲缘尽断,果然是亲缘尽断。
他抬手去抹眼泪,却发现越抹越多,难过痛苦的情绪后知后觉升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葬礼那晚他还能哭出声音,但在残酷命运的推动下,终于真切意识到唯一的亲人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余生也可能注定孤苦毫无希望的今天,他却只能狼狈的蹲在地上,对着一箱子旧物无声抽噎。
“有些比较笨的人,对痛苦的感应会比常人慢很多。”
前屋,殷炎转着手里的旧瓷茶杯,突然开口:“他以为自己已经熬过去了,但其实还没有,任何一件和过去有关的小事,都有可能让他……”
“哥?”
殷乐担忧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奇怪的话,心里还有些担心独自跑去后院呆着的喻臻。
嗒。
殷炎停下突然而起的感叹,把旧瓷茶杯放到桌上,扫一眼殷乐和翁西平,突然站起身说道:“我们去道观后山。”
殷乐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懵逼问道:“去后山干什么?”他们难道不是来道谢加追人的吗?
殷炎再次解起了衣扣,淡定回答:“抓野鸡。”
“……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在喻臻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眼泪泡瞎了的时候,一道诱人的肉香突然从厨房的方向传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思绪终于从难过中抽离,想起前屋还坐着的麻烦和客人,忙擦了擦眼睛和脸,把已经旧得看不清文字和图案的书放回箱子里,转身循着味道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咳咳咳!”
厨房里,殷乐头沾着鸡毛,手拿着一根干柴坐在灶后,边笨拙地往灶内塞柴火,边捂着鼻子狼狈咳呛,脸上还沾着黑灰。
灶台旁的桌案前,翁西平正在一脸严肃地切着姜片,手边还摆着一份洗好的青菜。
灶前,再次脱下外套的殷炎背对着厨房门口,毛衣和衬衣袖子挽起,站在锅前一手盘子一手锅铲,正在往外盛菜。
喻臻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滑稽和不真实,愣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大……呃,喻哥你来啦,低血糖好点了吗?”
殷乐听到声音后立刻侧头看过来,先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眉飞色舞地解释道:“喻哥,我们在做饭!刚刚大哥带我和翁叔去山里抓野鸡了!这里真有意思,野鸡都好蠢,居然傻乎乎往我们脚边扑,赶着来给我们加菜哈哈哈!”
“……”
喻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殷炎把最后一勺鸡肉盛到盘子里,放下锅铲转身走到喻臻面前,弯腰抓住他一只手,把盘子挨到了上面,说道:“端到前屋去,把碗筷摆上。”
盘子很大,里面的土豆烧鸡堆得冒了尖,很有些重量。
喻臻在殷炎松手时反射性伸出另一只手把盘子捧住,闻着鸡肉的香味,隔着鸡肉散发出的热气与殷炎对视,脑中仿佛有一万只野鸡在尖叫飞过,恍惚问道:“你……会做饭?”还会用农村的土灶?
殷炎没有回答,只嘴角隐约往上翘了一点。
“我哥当然会做饭,他当年出国留学时自己在外面生活了好几年,练了一手超级棒的厨艺!”殷乐见缝插针,夸张地给自家大哥说着好话,并机智隐下了大哥当年是为了讨韩雅欢心才学厨艺的这件事。
不过想到这他又有些疑惑,韩雅是一个追求“格调”的女人,热爱西餐,所以大哥主要学的也是西餐,平时基本没碰到中餐,倒没想到今天一出手,做的中餐居然比西餐还棒!
喻臻觉得这个“死者”的弟弟对自己好像热情得有些过分了,心里再次自作主张地代替“殷炎”冒出了一些心虚感,干巴巴笑了两声算是附和,连忙端着菜朝前屋去了。
厨房里能用的菜完全没有,好在后院外有个小菜园,里面长着一些冬季蔬菜,再加上送上门的野鸡,一顿荤素搭配的简单午餐就备好了。
香喷喷的土豆烧鸡,爽口喜人的清炒白菜,开胃适口的酸辣卷心菜,颜色好看的番茄鸡蛋汤,再加一碟农家自制的酱菜,菜色虽少,但分量十足,还十分下饭。
殷乐吃的满嘴油光,完全没了少爷形象,吃完还不忘夸夸自家辛苦做饭的大哥,说道:“哥,你这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还想吃兔子肉,咱们下午再去山上抓只野兔吧。”
“去擦擦脸。”
殷炎没有应他的要求,而是侧头看向身侧始终沉默的喻臻,问道:“吃饱了吗?”
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吃过一顿饭的喻臻被问得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快步朝着后院走去。
“嗯???”
殷乐眼里闪起了八卦的光。
翁西平自觉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把房门关上落锁,喻臻转身正对着殷炎,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深吸口气不死心问道:“你说你是我体内的残魂,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殷炎动了动刚刚被他拽过的胳膊,回道:“在你体内时我的意识并不清晰,时有时无,所以能记住的东西不多。”
“你三岁时曾从床上跌下来过,六岁时在后山迷过路,八岁时最后一次尿床,十六岁时第一次梦——”
“停停停!我信你了,别说了,别把那个词说出来!”
喻臻伪装出的严肃镇定破功,耳朵因为窘迫而微微发红,心里最后一丝不死心的侥幸彻底散去,继续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在我的体内?我的魂魄为什么会不全?”
殷炎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安静几秒,喻臻突然懂了他的意思,问道:“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殷炎这次给了反应,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
喻臻略显丧气地垮下肩膀,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现在变成这样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救你。”
殷炎回答,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户口本,补充道:“也是自救,你我命运相连,同生同死,喻臻,活下去,不要放弃自己。”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脑中突然闪过爷爷曾经说过的话,喻臻愣住,有些疑惑。
奇怪,怎么爷爷和这个殷炎都会这么认真的要求他活下去,好像他自己不想活了一样,还有……
“你拿户口本出来干什么?”
殷炎侧头看他,问道:“不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