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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钱多答应一声,侧身走到木雪前头,和钱玉两人把木雪护在中间,三人行了几步,就听身后“咚窿”一阵响,吓得钱多拿着油灯的手都抖了几下,昏黄的火烛在狭窄漆黑的水道里跳了几跳。
“我的亲娘嘞,那是什么,少爷,莫不是洞塌了吧,咱们还要不要往前走啊?”
“无事。怕是那妇人把那些骨头堆到洞口,把洞口堵死了。”钱玉冷道,“她是好心怕那些人找着咱们还好,如若不然,咱们可得困死在这儿了。”
钱多听得心里不大舒服,抹一把脸,“少爷,小的素来最敬您,可您今儿说的话小的就不爱听了,那章姐姐人看着挺和善的,身世又凄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哼,你这滑头,为了个没见几面女人就敢顶撞少爷来了,我看你是春心动了,如此也好,等咱们了了这桩事,回去青桐就让我爹配个丫头给你,而后把你发到庄子上看田去!”
钱多一听,脸上涨得通红,忙住了脚,转过身急急指天发誓道,“小的一片赤心,天可明鉴啊少爷,小的哪儿也不去,也不配妻房,就要一辈子陪着少爷,就使,就使少爷当了皇帝王爷,小的当公公也要侍候少爷!”
“我不过说个顽笑话,你这傻小子,作什么真?”
钱玉看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淡淡一笑,“不过以你的年岁,该是时候配个丫头了,钱珠怎么样?我看她挺机灵的,长得又还好。”
“哎,别介,看见她我头就疼,管家婆似的,比乔爷爷还啰嗦,常见了我面就念叨我。”
“你小子竟然还挑嘴。”钱玉摇头,“人家未必就看得上你呢。”
听她这般语调说话,钱多才晓得她是在与自己打趣,并非是要替他讲亲,不禁抹抹头上的虚汗,松口气道,“少爷您一时说这些做什么,小的胆子小,禁不得吓的。”
“这就把你吓坏了,你的胆子也可不要了。”
钱玉叹气,她故意与钱多说了许多话,想引木雪也说几句,谁知她还是一言不发地默默跟着走,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记得她今儿可没惹到她。
主仆俩时不时说句话,这般走了好一阵子,路途上捡到那妇人说的干粮,吃着歇了歇脚,又急忙赶路,紧赶慢赶地走着,终于在那油灯里头豆油耗尽之前,看见前头一片光亮,终是走出了那阴暗狭窄的水道。
“老天爷哎,可给咱们出来了。”走在前头的钱多欣喜说着,把手里油灯丢开,忙转身去扶身后的木雪钱玉。
沿着水道出口的土梯走出来,眺望四围,钱玉感叹,“那妇人果然没骗咱们。”
出口开在小池塘底,走出来时,还能看见四边颓败的芦苇荷叶,被高挂在穹顶的日头晒着,焉焉的没得半分生气。
钱多扭头四处望了望,“咱们是天快黑时才随那石虎进村的,这如今日头都多高了,咱们走了一夜啊。”
钱玉皱眉,“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城里,找县守把钱珠她们救回来。”
“可少爷,咱们要进城,就得往回走,那岂不是还得经过那石虎的村落?”
“这……”钱玉被难住了,美貌的脸上满是难色。“这我倒没想到。”
眉头紧锁时,一边一路无话的木雪,却慢慢趋至她身边,望着她,唇动了动,哑着声道,“前时,那将军给你的东西,你还收着么?可带来了?”
钱玉摇头,“我拆都没拆开,只把它压了箱底,怎么你突如其来问这——”
说话时望着她柔美的脸,钱玉灵光一闪,忽然两眼放出光来,欣喜不已地望着她,激动道,“那统领将军的大营离这边也不远,你的意思,咱们去找他么?你,你太聪慧了!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不,不,是冰里送炭,大雪里送火炉才对…”
木雪微微一笑,柔声道,“是你聪明,一点就通。”
钱玉脸一红,转了身子不敢看她,迫不及待地高声唤钱多,“咱们快些去找那将军,我听得他留下的那几个兵士说过,军营就在城郊百里外东头处,算算咱们的行程,就是前头不远了。”
“那敢情好。”钱多欢快应了声,边听钱玉吩咐往前走,边摇头晃脑地夸道,“少奶奶就是高明,小的和少爷就是想到须发都白了,也想不到跟什么将军扯上关系,还是少奶奶手段高。”
听他这般极力夸赞自己,木雪只轻轻置之一笑,并不多说,只是听他说到须发时,略发了会儿征。
钱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哪里会有胡须,她如今年岁小,人家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可等到她年长些,设或还似这般貌美若天仙,又无须髯,若是被人发觉了身份可怎么好?
她只曾听过,后梁边界处有女孩儿相约不适,结作契姐妹,一辈子守在一处。
可后梁毕竟山远风蛮,又比不得齐国受禅前朝,深受儒风熏染多年,官府向来推崇女子妇容妇功,倘或她与钱玉被人发觉了,便是不守七戒,就使钱家瑉钱万贯,她们也免不了一顿笞打再充作官奴,这还是轻的,若是往重了说,可能就要弃市了。
她是不怕死的,可她若死了,她娘可怎么办?靠谁来赡养?
愈想,她心里愈冷,连带着脚步都慢下来,不紧不慢随在她后头的钱玉见了,以为她是走了许多路,腿脚酸了,便走上前,轻声问她,“累了么,不然,我背你吧?”
她自身都是个没及笄的女孩儿,又如何背着她行走?前头的路还远着呢。
“不了,你自己不累么?”
“哼,这点路,算什么。”钱玉洋洋得意道,“我六岁时,曾独自背着小石磙绕着青桐县城里里外外跑了好几圈呢。”
“你做那个为什么?”木雪听说,脚步一顿,稀奇看她,怀疑道,“石磙……少说也有千斤,你那时那般稚幼,怎么背得动的?”
自悔失言,钱玉忙打岔道,“咳…说了是小石磙么…没多重的,再说…你就不许我是坐在马车上跑的?”
那是什么跑法?木雪愈发动疑,神色不定地盯着她,看她闪闪躲躲的眼神,愈想愈不对劲。
钱玉一个富家独子,按着青桐县城传的流言,该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弱不禁风,只空有一张好皮囊罢了。
可自她们处在一处,她已经几次三番看她打退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就是账目她看她也是记得井井有条,没出过岔子,除了她偶尔发发羊角风和她阴狠毒辣又花钱如流水的性子,这么一想,她身上还真挑不出来什么错处来。
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该有的么?
她认识真正的纨绔子弟,该是像她那好色成性又总是好吃懒做的便宜哥哥才对。
还有钱老爷……明里是富商,可她听砍柴的向大哥说过,连青桐的县守州牧都对他礼让几分,向来官家贱商,就是全齐国首富也得不来官府人这般对待。
还有钱珠曾说过的钱玉不是钱老爷生父的话……想着想着,木雪眉间不住打结,这对父女,身上谜团实在是有些多。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看她如此,钱玉忍不住皱眉,轻咳一声,岔话道,“我脸上有花?”
“没什么。”木雪迟疑着摇头,既然钱玉不说,她就是打破了砂锅也是得不到头绪的。
“没什么就走吧,”钱玉这才松了口气,“天色不早了,晌午之前再到不得军营,恐怕我就得饿死了,先是我说请将军大人喝杯酒水的,没成想我竟要先向他讨些箪食了。”
话落,登时别过脸走开,木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却看不出一丝丝头绪,只得把心中疑惑存下,随着她,几人顶着初夏的日头继续往前赶路。
行不多时,远远却望见前头一簇树木茵茂,氤氲葱葱里头隐隐还透出些房舍门角来,见到这个,前面打头的钱多一阵惊喜,忙舔舔白得起皮的嘴,向身后高兴道,“少爷,少奶奶,前头似乎有人家!咱们也走了许多时候了,这大日头的,晒得人发晕,不如咱们在前头讨口水喝吧?”
前头树木郁郁葱葱,钱玉眼神好,早看见那掩蔽在树林间的房舍一角,俱是竹制,不由心思一动,问钱多道,“咱们走了多久了?”
“不晓得。”钱多老实回说,“小的被日头晒的心里发慌,没留神估摸,不过,约莫有三五七八里吧?”
“六里多了。”一边的木雪接口道,“该到章姓姐姐说的破竹楼了。”
钱玉闻言,望着她一阵惊诧,她以为她前时一直不出声,只埋首在她怀里,是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呢。
看她只顾盯着自己看,也不出声,木雪只得又提了一句,“咱们过去么?”
“嗯,去吧,既然路过了,就顺趟去一次吧。再说,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言而无信。”钱玉想了会儿,皱眉点头,唤钱多,“把那半块琥珀玉拿给我。”
“哎。”钱多从怀里掏出来东西,递给她,有些忧心道,“少爷,小的在青桐时候,曾听人家说过门子楼,那总不像一般的青楼,听说,那里头人可凶了,那竹楼,听章大姐意思,也就浑似门子楼了。咱们人单影只的,还带着少奶奶,这贸然过去,不会有事吧?”
“管他门楼竹楼的,反正统共天下的秦楼楚馆都一个样儿,只要你有银钱,哪里不是大爷。”钱玉哼一声,低头把琥珀玉装在身上的香囊里,“就是乞丐进了门院,只要他有银两,那些人敢不接客?本少爷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多,今儿出门虽没带多少银钱,身上还有几块玉牌,哪件当出去不值个几万钱?既然有银子,咱们为什么不去?一个姑娘罢了,能花几两钱,咱们又怎么会有事。”
说话间,她已然把东西装好了,依旧把香囊系在腰间,桃花眼一弯,轻飘飘笑着吩咐钱多道,“快走吧,我许久没去过青楼了,还有些念想呢。将巧也有些饿了,时辰快近晌午了,咱们到那竹楼将就一顿,也就算了。”